青年自学丛书 鲁迅书信选皇师在人掌中文采透编 上海人，风女快社 ==========第1页========== 装 毛主席语录 在“五四”义后，中国产生了完全新的文化住力军，这就是中国共产党人所领导的共产主义的文化思想，即共产主义的学宙观和社会革命论。…而鲁迅，就是这个文化新军的最伟大和最英勇的旗手。， ihe 82lo ==========第2页========== 目 录 致中共中央… 一九一八年 致钱玄同(1918,7,5)…2 一九一九年 致傅斯年(1919,4,16)…5 ー九ニ○年 致宋崇义(1920,5,4)… U ー九ニ一年 致胡适(1921)1,3)… 4…11 一九二五年 致许广平(1925,3,11)… …13 致许广平(1925,3,18)……18致许广平(1925,3,31)… …21 致许广平(1925,4,8)… …25 一九二六年 致许广平(1926,10,23)… …28 ·……(ム ==========第3页========== 致许广平(1926,11,15)… …35 一九二七年 致许广平(1927,1,11) …39 致台静农(1927,9,25)… 0…44 一九二八年 致韦素园(1928,7,22)… …46 一九三○年 致章廷谦(1930,3,27)… ……48 致曹靖华(1930,9,20)… …52 一九三一年 致韦素园(1931,2,2)… …55 致李秉中(1931,2,4)… .…57 致李秉中(1931,2,18)… …59 致李秉中(1931,3,6)… …61 一九三ニ年 致增田涉(1932,5,9)… …63 致台静农(1932,6,18)… 66 致台静农(1932,8,15)… +…69 一九三三年 致小林多喜二家属（唁电）(1933,2)………72 2 ==========第4页========== 致黎烈文(1933,5,4)1i3致黎烈文(1933,5,4) …74 致曹聚仁(1933,6,18) …75 致榴花艺社(1933,6,20) …79 致山本初枝夫人(1933,6,25)… …81 致黎烈文(1933,7,8)… …83 致黎烈文(1933,7,14)… …85 致胡今虚(1933,8,1)… …88 致山本初枝夫人(1933,9,29) …90 致胡今虚(1933,10,7)… …92 致陶亢德(1933,10,18)… 93 致曹靖华(1933,10,31)… :95 致姚克(1933,11,5)… …98 致山本初枝夫人(1933,11,14)… 104 致曹靖华(1933,11,25).106致徐懋庸(1933,12,20)… ·08 一九三四年 致姚克(1934,2,11)… 111 致增田涉(1934,2,27)14致姚克(1934,3,6)46致杨霁云(1934,4,24)… 119 致杨霁云(1934,5,6)… …i121 致增田涉(1934,5,18)… 124 致杨霁云(1934,5,22)… 125 致杨霁云(1934,5,31)… 4:128 于 ==========第5页========== 净 致曹聚仁(1934,6,2)…130致杨霁云(1934,6,3)…132致杨霁云(1934,6,9)… 135 致郑振铎(1934,6,21)… 137 致山本初枝夫人(1934,7,11) 141 致曹聚仁(1934,7,29) 143 致曹聚仁(1934,8,13)… 146 致合众书店(1934,10,13)… 149 致窦隐夫(1934,11,1)… 151 致刘炜明(1934,11,28)… 153 致肖军、肖红(1934,12,6)… 155 致肖军、肖红(1934,12,10)… 15年 致杨霁云(1934,12,16)… 163 致扬霁云(1934,12,18)… …:166 致赵家璧(1934,12,25)… 168 致肖军、肖红(1934,12,26)… 170 致刘炜明(1934,12,31)… 172 一九三五年 致肖军、肖红(1935,1,4)… 174 致郑振铎(1935,1,8)… 177 致徐懋庸(1935,1,17) 80 致曹靖华(1935,2,7)… 181 致肖军、肖红(1935,2,9)… 185 致肖军、肖红(1935,3,13)… 188 致增田涉(1935,4,9)… …191 ==========第6页========== 致肖军、肖红(1935,4,23)……194致肖军(1935,4,28)… 196 致赖少麒(1935,6,29) 198 致肖军(1935,8,24)… 200 致胡风(1935,8,24)… 203 致胡风(1935,9,12)… 205 致肖军(1935,10,4)… 207 一九三六年 致增田涉(1936,2,3)…致黄萍苏(1936,2,10)… e210 213 致曹聚仁(1936,2,21)… 214 致曹白(1936,3,21) 216 致曹白(1936,3,26)… 218 致曹白(1936,4,1)… 220 致颜黎民(1936,4,2) 222 致王治秋(1936,4,5)… 225 致颜黎民(1936,4,15)… 228 致曹靖华(1936,4,23)… 230 致何家槐(1936,4,24)… 232 致徐懋庸(1936,5,2)… 233 致王治秋(1936,5,4)… 235 致李霁野(1936,5,8)… 237 致曹靖华(1936,5,14)… 238 致曹靖华(1936,5,23)… 240 致时玳(1936,5,25)… 242 ==========第7页========== 致鲁瑞(1936,7,6)… 245 致时玳(1936,8,6) 247 致杨霁云(1936,8,28)…249致增田涉(1936,9,15) 252 致王冶秋(1936,9,15)… 254 致黎烈文(1936,9,28)… 256. 致台静农(1936,10,15)… 257 编后附记… 259 《青年自学丛书》编辑说明…260 ==========第8页========== 致中共中央” “在你们身上，寄托着人类和中国的将来。” 注释 ①经向当时有关人土调查，此电报是鲁迅听到红军长征胜利到送：陕北的喜讯后，亲自拟稿，通过美国进步记者史沫特莱发往陕北产 九三六年初春，党中央收到此件。 :璃 :28 i2L ==========第9页========== 致钱玄同” (一九ー八年) 玄同兄： 来信收到了。你前回说过，七月里要做讲义，所以《新青年》②让别人编，明年自己连编两期，何以现在又要编了？起孟③说过想译一篇小说，篇幅是很短的，可是现在还未寄来。大约一到家里，内政外交，种种庶务，总须儿天才完，渺无消息，也不足奇，想来廿日以内，总可以译好的。至于敝人的一篇，却恐怕有点靠不住，因为敝人嘴里要做的东西，向来很多，然而从来未尝动手，照例类推，未免不做的点，在六十分以上了。 中国国粹④，虽然等于放屁，而一群坏种，要刊丛编，却也毫不足怪。该坏种等，不过还想吃人，而竞奉卖过人肉的侦心探龙做祭酒⑤，大有自党之意。即此一层，已足令敝人刮目相看，而猗欤羞哉@，尚在其次也。敝人当袁朝⑦时，曾戴了冕帽（出无名氏语录），献爵®于至圣先师⑨的老太爷之前，阅历已多，无论如何复古，如何国粹，都已不怕。但该环种等之创刊屁志，系专对《新青年》而发，则略以为异，初不料《新青年》之于他们，竟如此其难过也。然既将刊之，则听其刊之，且看其刊之，看其如何国法，如何粹法，如何发昏，如何放屁，如何 2 ==========第10页========== 做梦，如何探龙，亦一大快事也。国粹丛编万岁！老小昏虫万岁！！ 蚊虫咬我，就此不写了。 鲁迅七月五日 注释 ①钱玄同（一八八七一一九三九），名夏，后更名玄同，字德潜，浙江吴兴人。早年留学日本，历任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五四运动时期，为《新青年》编辑部成员之一，参加新文化运动，提倡文字改革。后来思想倒退，提倡复古。 ②《新青年》，“五四”时期的一个重要刊物，一九一五年九月创刊， 一九二三年六月起成为中国共产党的刊物，一九二六年七月停刊。五四运动前后，鲁迅经常在《新青年》上发表文章，并曾参加过编委会的工作。 ③起孟，即周作人，鲁迅的二弟。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任北京大学教授，后来堕落成为汉奸文人。 ④“五四”运动前后，封建复古主义者将我国的封建道德和封建文化一概称为“国粹”，用以排斥一切新生事物。粹(c翠)，精华。 ⑤“卖过人肉的侦心探龙做祭酒”，指刘师培，他普经充当清朝两江总督端方的密探，帮助端方、袁世凯杀害过革命党人。刘师培研究过六朝文学，六朝人刘勰写过一本书叫《文心雕龙》，故鲁迅用“侦心探龙”来暗指刘师培。祭酒，古代宴会时，推出一个年高望重的人先举杯为祭，叫祭酒。汉以后，曾作为官名。这里是文化教育界头目的意思。刘师培竭力鼓吹保存国粹，并任《国粹学报》撰述，是复古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故以祭酒喻之。 ⑥“猗欤(yTyú衣于)休哉”，本是赞美词，这里鲁迅为了突出地进行讽刺，特意改为“猗欤羞哉”，即“可羞得很的意思。 ==========第11页========== ⑦袁朝，指袁世凯一九一五年十二月一一九一六年三月称帝时期。 ⑧爵，古代酒器。 ⑨至圣先师，孔子的盆号。自汉以后，历代封建王朝都崇祀孔子。唐开元二十七年，追尊为文宣王，宋、元、明各朝，都有不同的名号；清顺治二年（一六四五年），尊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先师。献爵于至圣先师即是说曾参加过祭孔典礼。 4 ==========第12页========== 致傅斯年 (一九ー九年 孟真先生： 来信收到了。现在对于《新潮》②没有别的意见：徜以后想到什么，极愿意随时通知。 《新潮》每本里面有一二篇纯粹科学文，也是好的。但我的意见，以为不要太多；而且最好是无论如何总要对于中国的老病刺他儿针，譬如说天文忽然骂阴历，讲生理终于打医生之类。现在老先生听人说“地球椭圆”，“元素七十七种”③，是不反对的了。《新潮》里装满了这些文章，他们或者还暗地里高兴。（他们有许多很鼓吹少年专讲科学，不要议论，《新潮》三期通信内有史志元先生的信，似乎也上了他们的当。)现在偏要发议论，而且讲科学，讲科学而仍发议论，庶儿乎他们依然不得安稳，我们也可告无罪于天下了。总面言之，从三皇五帝④时代的眼光看来，讲科学和发议论都是蛇，无非前者是青梢蛇，后者是蝮蛇罢了；一朝有了棍子，就都要打死的。‘既然如此，自然还是毒重的好。一但蛇自己不肯被打，也自然不消说得。 《新潮》里的诗写景叙事的多，抒情的少，所以有点单调。此后能多有几样作风很不同的诗就好了。翻译外国的诗歌也 5 ==========第13页========== 是一种要事，可惜这事很不容易。 《狂人日记》很幼稚，而且太偪促，照艺术上说，是不应该的。来信说好，大约是夜间飞禽都归巢睡觉，所以单见蝙蝠能干了。我自己知道实在不是作家，现在的乱嚷，是想闹出几个新的创作家来，一我想中国总该有天才，被社会挤倒在底下，—一破破中国的寂寞。 《新潮》里的《雪夜》，《这也是一个人》，《是爱情还是苦痛》⑤（起首有点小毛病），都是好的。上海的小说家梦里也没有想到过。这样下去，创作很有点希望。《扇误》@译的很好。《推霞》⑦实在不敢恭维。 鲁迅四月十六日 注释 ①傅斯年，字孟真，山东聊城人，“五四”时期是北京大学学生，曾编辑过新潮杂志，不久追随胡适，留学英国及德国，一九二六年任中山大学教授，后来投靠国民党反动派，一九四九年全国大陆解放时逃往台湾。此信曾发表于一九一九年五月《新潮第一卷第五期“通信”栏，标题为《对于“新潮”一部分的意见》。 ②《新潮》，综合性杂志，月刊，一九一九年一月剑刊，主编者为罗家伦和傅斯年。 ③这是当时的说法；化学元素现在已发现有一百余种。 ④三皇五帝，说法不同，按《尚书·大传》以隧人、伏羲、神农为三皇；《史记》以黄帝、颛顼、帝普、唐尧、虞舜为五帝。意指上古时代。 ⑤《雪夜》，汪敬熙作，发表于《新潮》第一卷第一期。《这也是一个人！，叶绍钧作；《是爱情还是苦痛？》，罗家伦作，这两篇都发表于《新潮》第一卷第二期。 6 ==========第14页========== ⑥《扇误》，即《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剧本，英国作家王尔德作，潘家洵译，发表于《新潮》第一卷第三期。 ⑦《推霞》，剧本，德国作家苏德曼作，宋春舫用文言翻译，发表于新潮》第一卷第二期。 ==========第15页========== 致宋崇义 (一九ニ0年) 知方同学兄足下： 日前蒙惠书，祗悉种种。 仆于去年冬季，以挈眷北来，曾一返越中②，往来匆匆，在杭在越之诸友人，皆不及走晤；迄今犹以为憾！ 比年以来，国内不靖，影响及于学界，纷扰已经一年。世之守旧者，以为此事实为乱源，而维新者则又赞扬甚至。全国学生，或被称为祸萌，或被誉为志士；然由仆观之，则于中国实无何种影响，仅是一时之现象而已；谓之志士固过誉，谓之祸萌是甚冤也。 南方学校现象比较此间似尤奇诡，分教员为四等，可谓在教育史上开一新纪元，北京尚无此举，惟高等工业抬出校长，略堪媲美而已。然此亦只因无校长提倡，故学生亦不发起；若有如姜校长之办法，则现象当亦相同。世之论客，好言南北之别，其实同是中国人，脾气无甚大异也。 近来所谓新思潮者，在外国已是普遍之理，一入中国，便大吓人；提倡者③思想不彻底，言行不一致，故每每发生流弊，而新思潮之本身，固不任其咎也。 要之，中国一切旧物，无论如何，定必崩溃，倘能采用新 B ==========第16页========== 说，助其变迁，则改革较有秩序，其祸必不如天然崩溃之烈。而社会守旧，新党又行不顾言，一盘散沙，无法粘连，将来除无可收拾外，殆无他道也。 今之论者，又惧俄国思潮传染中国，足以肇乱，此亦似是而非之谈，乱则有之，传染思潮则未必。中国人无感染性，他国思潮，甚难移殖；将来之乱，亦仍是中国式之乱，非俄国式之乱也。而中国式之乱，能否较善于他式，测非浅见之所能测矣。 要而言之，旧状无以维持，殆无可疑；而其转变也，既非官吏所希望之现状，亦非新学家所鼓吹之新式；但有一塌胡涂而已。 中国学共和不象，谈者多以为共和于中国不宜；其实以前之专制，何尝相宜？专制之时，亦无忠臣，亦非强国也。 仆以为一无根柢学问，爱国之类，俱是空谈；现在要图，实只在熬苦求学，惜此又非今之学者所乐闻也。 此布，敬颂 曼福！ 仆树顿首五月四日 注释 ①宋崇义，字知方，浙江上虞人，鲁迅的学生，曾在杭州宗文中学、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任教。此信曾发表于《文化杂志》一九四一年十月十 五日第一卷第三号。 ②越中，指绍兴。绍兴古称会稽，是春秋战国时越国的都城。一九 一九年十二月初，鲁迅普回到故乡绍兴，把母亲和家里人都接到北京。 9 ==========第17页========== ③“五四”新文化运动统一战线，开始是由共产主义的知识分子、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三部分组成的，后者是运动中的右翼，具有很大的妥协性，本信中的提倡者”、“新党”指的就是这些人。 10 ==========第18页========== 致胡适 (一九ニ一年) 适之先生： 寄给独秀的信，启孟②以为照第二个办法最好，他现在生病，医生不许他写字，所以由我代为声明。 我的意思是以为三个都可以的③，但如北京同人一定要办，便可以用上两法而第二个办法更为顺当。至于发表新宣言说明不谈政治，我却以为不必，这固然小半在“不愿示人以弱”④，其实则凡《新青年》同人所作的作品，无论如何宣言，官场总是头痛，不会优容的。此后只要学术思想艺文的气息浓厚起来一一我所知道的几个读者，极希望新青年》如此，一就好了。 树一月三日 注释 ①胡适（一八九一-一一九六二），字适之，安徽绩溪人，买办资产阶级文人。曾留学美国。当时任北京大学文科教授，《新青年》杂志编辑，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右翼代表人物。后成为国民党反动派和美帝国主义的忠实走狗、中国人民的死敌。 n ==========第19页========== ②启孟，即周作人，参看《致钱玄同》（一九一八年七月五日）注③。 ③一九二○年十二月，胡适企图改变新青年》的性质，写信给陈独秀，提出主张，并征求鲁迅等人意见。信中说：“今《新青年》差不多成了 Soviet Russia(按：《苏俄》，当时一种进步的外文杂志)的汉译本，故我想另创办一个专谈学术艺文的杂志。”他提出三个办法，第一、听《新青年》流为一种有特别色彩的杂志，而另创一种哲学文学的杂志；第二、发表宣言，声明《新青年》不谈政治，而只注重学术、思想和艺术的改造，第 三、停办。 ④这是胡适给陈独秀的信中的话：“此时上海同人似不便做此一着，兄似更不便，因为不愿示人以弱。但北京同人正不妨如此宣言。” 12 ==========第20页========== 致许广平w 一九二五年) 广平兄： 今天收到来信，有些问题恐怕我答不出，姑且写下去看 学风如何，我以为是和政治状态及社会情形相关的，倘在山林中，该可以比城市好一点，只要办事人员好。但若政治昏暗，好的人也不能做办事人员，学生在学校中，只是少听到一些可厌的新闻，待到出了校门，和社会相接触，仍然要苦痛，仍然要堕落，无非略有迟早之分。所以我的意思，以为倒不如在都市中，要堕落的从速堕落罢，要苦痛的速速苦痛罢，否则从较为宁静的地方突到闹处，也须意外地吃惊受苦，而其苦痛之总量，与本在都市者略同。 学校的情形，也向来如此，但一二十年前，看去仿佛较好者，乃是因为足够办学资格的人们不很多，因而竞争也不猛烈的缘故。现在可多了，竞争也猛烈了，于是坏脾气也就彻底显出。教育界的称为清高，本是粉饰之谈，其实和别的什么界都 一样，人的气质不大容易改变，进几年大学是无甚效力的。况且又有这样的环境，正如人身的血液一坏，体中的一部分决不能独保健康一样，教育界也不会在这样的民国里特别清高的。 13 ==========第21页========== 所以，学校之不甚高明，其实由来己久，加以金钱的魔力，本是非常之大，而中国又是向来善于运用金钱诱惑法术的地方，于是自然就成了这现象。听说现在是中学校也有这样的了。间有例外，大约即因年龄太小，还未感到经济困难或化费的必要之故罢。至于传入女校，当是近来的事，大概其起因，当在女性已经自觉到经济独立的必要，而借以获得这独立的方法，则不外两途，一是力争，一是巧取。前一法很费力，于是就堕入后一手段去，就是略一清醒，又复昏睡了。可是这情形不独女界为然，男人也多如此，所不同者巧取之外，还有豪夺而已。 我其实那里会“立地成佛”②，许多烟卷，不过是麻醉药，烟雾中也没有见过极乐世界。假使我真有指导青年的本领 无论指导得错不错一我决不藏匿③起来，但可惜我连自己也没有指南针，到现在还是乱闯④。徜若闯入深渊，自已有自己负责，领着别人又怎么好呢？我之怕上讲台讲空话者就为此。记得有一种小说里攻击牧师，说有一个乡下女人，向牧师沥诉困苦的半生，请他救助，牧师听毕答道，“忍着罢，上帝使你在生前受苦，死后定当赐福的。”⑤其实古今的圣贤以及哲人学者之所说，何尝能比这高明些。他们之所谓“将来”，不就是牧师之所谓“死后”么。我所知道的话就全是这样，我不相信，但自已也并无更好的解释。章锡琛⑤·先生的答话是 一定要模胡的，听说他自己在书铺子里做伙计，就时常叫苦连天。 我想，苦痛是总与人生联带的，但也有离开的时候，就是当熟睡之际。醒的时候要免去若干苦痛，中国的老法子是“骄傲”与“玩世不恭”，我觉得我自己就有这毛病，不大好。苦茶 14 ==========第22页========== 加糖，其苦之量如故，只是聊胜于无糖，但这糖就不容易找到，我不知道在那里，这一节只好交白卷了。 以上许多话，仍等于章锡琛，我再说我自已如何在世上混过去的方法，以供参考罢一 一，走“人生”的长途，最易遇到的有两大难关。其一是“歧路”，徜是墨翟先生，相传是恸哭而返⑦的。但我不哭也不返，先在歧路头坐下，歇一会，或者睡一觉，于是选一条似乎可走的路再走，倘遇见老实人，也许夺他食物来充饥，但是不问路，因为我料定他并不知道的。如果遇见老虎，我就爬上树去，等它饿得走去了再下来，倘它竟不走，我就自己饿死在树上，而且先用带子缚住，连死尸也决不给它吃。但徜若没有树呢？那么，没有法子，只好请它吃了，但也不妨也咬它一口。其 二便是“穷途”了，听说阮籍先生也大哭而回⑧，我却也象在歧路上的办法一样，还是跨进去，在刺丛里姑且走走。但我也并未遇到全是荆棘毫无可走的地方过，不知道是否世上本无所谓穷途，还是我幸而没有遇着。 二，对于社会的战斗，我是并不挺身而出的，我不劝别人牺牲什么之类者就为此。欧战的时候，最重“壕堑战”，战士伏在壕中，有时吸烟，也唱歌，打纸牌，喝酒，也在壕内开美术展览会，但有时忽向敌人开他几枪。中国多暗箭，挺身而出的勇士容易丧命，这种战法是必要的罢。但恐怕也有时会逼到非短兵相接不可的，这时候，没有法子，就短兵相接。 总结起来，我自己对于苦闷的办法，是专与袭来的苦痛捣乱，将无赖手段当作胜利，硬唱凯歌，算是乐趣，这或者就是糖罢。但临末也还是归结到“没有法子”，这真是没有法子！ 以上，我自己的办法说完了，就不过如此，而且近于游戏， 5 ==========第23页========== 不象步步走在人生的正轨上（人生或者有正轨罢，但我不知道)。我相信写了出来，未必于你有用，但我也只能写出这些罢了。 鲁迅。三月十一日。 注释 ①许广平（一八九八一一九六八），字景宋，广东番禺人，鲁迅的夫入。当时是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学生。鲁迅逝世后，曾主持整理出版鲁迅的著作，并著有《欣慰的纪念》、《关于鲁迅的生活》、《鲁迅回忆录》等书。此信及下面鲁迅致许广平各信均选自《两地书》。《两地书》是鲁迅和许广平的通信集，共分三部分：北京；厦门一一广州；北京一上海。时间自一九二五年三月至一九二九年六月，历四年余。一九三二年 十二月鲁迅亲自编定并作《序言》，一九三三年四月上海青光书局初版。《两地书》反映了鲁迅对敌人坚韧斗争、对自己严格解剖的革命精神，是研究鲁迅思想发展的重要书籍。 ②许广平在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一日来信中曾说：“在无可救药的赫赫的气焰之下，先生，你自然是只要放下书包，洁身远引，就可以‘立地成佛'的。”鲁迅这句话即对此而言。 ③匿(i逆)，隐藏、躲避的意思。 ④“但可惜我连自己也没有指南针，到现在还是乱闯”，这反映了当时鲁迅对革命民主主义的思想武器已产生怀疑，然而又未找到新的思想武器的苦闷心情。 ⑤见波兰作家显克微支所作小说《炭画》第六章。 ⑥章锡琛，字雪村，浙江绍兴人。当时任商务印书馆《妇女杂志》主编，常在该刊的“通讯”栏内，答复读者所提出的各种问题。 ⑦恸(tòg痛)哭而返，见《吕氏春秋·慎行论·疑似篇：“墨子见16 ==========第24页========== 歧道而哭之。” ⑧见《晋书》卷四十九《阮籍传》：“（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 7 ==========第25页========== 致许广平 (一九二五年) 广平兄 这回要先讲“兄”字的讲义了①。这是我自己制定，沿用下来的例子，就是：旧日或近来所识的朋友，旧同学而至今还在来往的，直接听讲的学生，写信的时候我都称“兄”，此外如原是前辈，或较为生疏，较需客气的，就称先生，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大人…之类。总之，我这“兄”字的意思，不过此直呼其名略胜一筹，并不如许叔重②先生所说，真含有“老哥”的意义。但这些理由，只有我自己知道，则你一见而大惊力争，盖无足怪也。然而现已说明，则亦毫不为奇焉矣。 现在的所谓教育，世界上无论那一国，其实都不过是制造许多适应环境的机器的方法罢了。要适如其分，发展各各的个性，这时候还未到来，也料不定将来究竟可有这样的时候。我疑心将来的黄金世界里，也会有将叛徒处死刑，面大家尚以为是黄金世界的事，其大病根就在人们各各不同，不能象印版书似的每本一律。要彻底地毁坏这种大势的，就容易变成“个人的无政府主义者”，如&工人绥惠略夫》③里所描写的绥惠略夫就是。这一类人物的运命，在现在一也许虽在将来是要救群众，而反被群众所迫害，终至于成了单身，忿激之余，8 ==========第26页========== 一转而仇视一切，无论对谁都开枪，自已也归于毁灭。 社会上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在学校里，只有捧线装书种希望得到文凭者，虽然根柢上不离“利害”二字，但是还要算好的。中国大约太老了，社会上事无大小，都恶劣不堪，象一只黑色的染缸，无论加进什么新东西去，都变成漆黑。可是除了再想法子来改革之外，也再没有别的路。我看一切理想家，不是怀念“过去”，就是希望“将来”，而对于“现在”这一个题目，都缴了白卷，因为谁也开不出药方。所有最好的药方，即所谓“希望将来”的就是。 “将来”这回事，虽然不能知道情形怎样，但有是一定会有的，就是一定会到来的，所虑者到了那时，就成了那时的“现在”。然而人们也不必这样悲观，只要“那时的现在”比“现在的现在”好一点，就很好了，这就是进步。 这些空想，也无法证明一定是空想，所以也可以算是人生的一种慰安，正如信徒的上帝。你好象常在看我的作品，但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为我常党得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④，却偏要向这些作绝望的抗战，所以很多着偏激的声音。其实这或者是年龄和经历的关系，也许未必一定的确的，因为我终于不能证实：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所以我想，在青年，须是有不平而不悲观，常抗战而亦自卫，倘荆棘非践不可，固然不得不践，但若无须必践，即不必随便去践，这就是我之所以主张“壕堑战”的原因，其实也无非想多留下儿个战士，以得更多的战绩。 子路先生确是勇士，但他因为“吾闻君子死冠不免”，于是“结缨而死”⑤，我总觉得有点迂。掉了一顶帽子，又有何妨呢，却看得这么郑重，实在是上了仲尼先生的当了。仲尼先生 小9 ==========第27页========== 自已“厄于陈蔡”@，却并不饿死，真是滑得可观。子路先生徜若不信他的胡说，披头散发的战起来，也许不至于死的罢。但这种散发的战法，也就是属于我所谓“壕堑战”的。 时候不早了，就此结束了。 鲁迅。三月十八日。 注释 ①这是回答许广平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五日来信中的疑问。她对鲁迅先前在给她的信上称其为“兄”表示不理解。 ②许叔重，即许慎，汝南召陵（今河南郾城县境）人，东汉经学家和文字学家。他的著作《说文解字》，是我国最早的字书（字典）之一。“兄”字见该书卷八：“兄，长也。” ③《工人绥惠略夫》，俄国作家阿尔志跋绥夫所著的中篇小说，鲁迅曾将其译成中文。 ④这是鲁迅当时极端憎恶封建主义的黑暗统治，但又尚未看清斗争前途的愤激的语言。 ⑤子路（仲出），孔丘的弟子。《左传》哀公十五年记：石乞、孟鱀与子路战，把他的帽缨砍断；子路大叫：“君子死，冠不免。”他在系帽绥时，被二人打死。 ⑥仲尼，即孔丘。《荀子·宥坐》篇里说：孔丘去楚国时，曾“厄于陈蔡”〔被困在陈国察国之间的地方)，七天没有饭吃。 20 ==========第28页========== 致许广平 (一九二五年) 广平兄： 现在才有写回信的工夫，所以我就写回信。 那一回演剧①时候，我之所以先去者，实与制的好坏无关，我在群集里面，是向来坐不久的。那天观众似乎不少，筹款的目的，该可以达到一点了罢。好在中国现在也没有什么批评家，鉴赏家，给看那样的戏剧，已经尽够了。严格的说起来，侧那天的看客，什么也不懂而胡闹的很多，都应该用大批的蚊烟，将它们熏出去的。 近来的事件，内容大抵复杂，实不但学校为然。据我看来，女学生还要算好的，大约因为和外面的社会不大接触之故罢，所以还不过谈谈衣饰，宴会之类。至于别的地方，怪状更是层出不穷，东南大学事件②就是其一，徜细细韵析，真要为中国前途万分悲哀。虽至小事，亦复如是，即如《现代评论》③上的“一个女读者”的文章④，我看那行文造语，总疑心是男人做的，所以你的推想，也许不确。世上的鬼蜮是多极了。 说起民元的事来，那时确是光明得多，当时我也在南京教育部，觉得中国将来很有希望。自然，那时恶劣分子固然也有的，然而他总失败。一到二年二次革命⑤失败之后，即渐渐 21 ==========第29页========== 坏下去，环而又环，遂成了现在的情形。其实这也不是新添的坏，乃是涂饰的新漆剥落已尽，于是旧相又显了出来。使奴才主持家政，那里会有好样子。最初的革命是排满，容易做到的，其次的改革是要国民改革自己的坏根性，于是就不肯了。所以此后最要紧的是改革国民性⑥，否则，无论是专制，是共和，是什么什么，招牌虽换，货色照旧，全不行的。 但说到这类的改革，便是真叫作“无从措手”。不但此也，现在虽只想将“政象”稍稍改善，尚且非常之难。在中国活动的现有两种“主义者”，外表都很新的，但我研究他们的精神，还是旧货，所以我现在无所属，但希望他门自已觉悟，自动的改良而已。例如世界主义者而同志自己先打架，无政府主义者的报馆面用护兵守门，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土匪也不行，河南的单知道烧抢，东三省的渐趋于保护雅片，总之是抱“发财主义”的居多，梁山泊劫富济贫的事，已成为书本子上的故事了。军队里也不好，排挤之风甚盛，勇敢无私的一定孤立，为敌所乘，同人不救，终至阵亡，而巧滑骑墙，专图地盘者反很得意。我有儿个学生在军中，倘不同化，怕终不能占得势力，但若同化，则占得势力又于将来何益。一个就在攻惠州，虽闻已胜，而终于没有信来，使我常常苦痛。 我又无拳无勇，真没有法，在手头的只有笔墨，能写这封信一类的不得要领的东西而已。但我总还想对于根深蒂固的所谓旧文明，施行袭击，令其动摇，冀于将来有万一之希望。而且留心看看，居然也有几个不问成败而要战斗的人，虽然意见和我并不尽同，但这是前儿年所没有遇到的。我所谓“正在准备破坏者目下也仿佛有人”的人，不过这么一回事。要成联合战线，还在将来。 22 ==========第30页========== 希望我做一点什么事的人，也颇有几个了，但我自己知道，是不行的。凡做领导的人，一须勇猛，而我看事情太仔细， 一仔细，即多疑虑，不易勇往直前，二须不惜用牺性，而我最不愿使别人做牺牲（这其实还是革命以前的种种事情的刺激的结果)，也就不能有大局面。所以，其结果，终于不外乎用空论来发牢骚，印一通书籍杂志。你如果也要发牢骚，·请来帮我们，倘曰“马前卒”⑦，则吾岂敢，因为我实无马，坐在人力车上，已经是阔气的时候了。 投稿到报馆里，是碰运气的，一者编辑先生总有些胡涂， 二者投稿一多，确也使人头昏眼花。我近来常看稿子，不但没有空闲，而且人也疲乏了，此后想不再给人看，但除了几个熟识的人们。你投稿虽不写什么“女士”，我写信也改称为“兄”但看那文章，总带些女性。我虽然没有细研究过，但大略看来，似乎“女士”的说话的句子排列法，就与“男士”不同，所以写在纸上，一见可辨。 北京的印刷品现在虽然比先前多，但好的却少。《猛进》⑧很勇，而论一时的政象的文字太多。《现代评论》的作者固然多是名人，看去却很显得灰色，《语丝》⑨虽总想有反抗精神，而时时有菠劳的颜色，大约因为看得中国的内情太清楚，所以不免有些失望之故罢。`由此可知见事太明，做事即失其勇，庄子所谓“察见渊鱼者不祥”⑩，盖不独谓将为众所忌，且于自己的前进亦复大有妨碍也。我现在还要找寻生力军，·加多破坏论者。 鲁迅。三月三十一日。 23 ==========第31页========== 注释 ①指一九二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演剧一事。演剧目的是为了筹款赴外地考察教育事业。 ②一九二五年一月，·南京东南大学因反对北洋军阀政府教育部任命的新校长而发生风潮。 ③《现代评论》，综合性周刊，一九二四年创刊，北洋军阀、地主、买办资产阶级的喉舌。主要撰稿人有胡适、王世杰、陈西滢、徐志摩等。其中胡适名义上虽非编辑，其实是这个刊物的首领。 ④《现代评论》第一卷第十五期上，曾发表一封所谓“一个女读者”的来信，信中打着“局外人”的幌子，为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反动校长杨荫榆辩解，并污蔑学生驱逐杨荫榆的斗争是“别有人在那里主使”。 ⑤二次革命，指一九一三年七月孙中山领导广东、江西、安徽等地革命派军队讨伐袁世凯的战争。因相对于一九一一年的辛亥革命而言，故称“二次革命”。 ⑥“改革国民性”，当时鲁迅改造中国社会的一种主张。这是一种带有唯心主义色彩的社会观。后来魯迅在革命实践中，逐步掌握了马克思主义的真理，彻底抛弃了这种主张。 ⑦许广平来信普表示：“愿作一个誓死不二的‘马前卒’”，在鲁迅率领下向黑暗社会进攻。 ⑧《猛进》，当时一种有进步倾向的政论性周刊，徐炳昶（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主编，一九二五年三月创刊，一九二六年三月停刊。 ⑨《语丝》，当时具有进步倾向的一种文艺性周刊，内容注重社会批评和思想批评，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创刊于北京。鲁迅是该刊的重要撰稿人和支持者之一。 雨这句话见《列子·说符》篇：“周谚有言：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庄子》中无此语)“蔡见渊鱼”是比喻窥见别人心里的“隐匿”；“不祥”，是容易招来对方的猜忌的意思。 24 ==========第32页========== 致许广平 (一九二五年) 广平兄： 我先前收到五个人署名的印刷品①，知道学校里又有些事情，但并未收到薛先生的宣言，只能从学生方面的信中，猜测一点。我的习性不大好，每不肯相信表面上的事情，所以我疑心薛先生辞职的意思，恐怕还在先，现在不过借题发挥，自以为去得格外好看。其实“声势汹汹”的罪状，未免太不切实，即使如此，也没有辞职的必要的。如果自己要辞职而必须牵连几个学生，我觉得办法有些恶劣。但我究竟不明白内中的情形，要之，那普通所想得到的，总无非是“用阴谋”与“装死”，学生都不易应付的。现在已没有中庸之法，如果他的所谓罪状，不过是“声势汹汹”，则殊不足以制人死命，有那一回反驳的信，已经可以了。此后只能平心静气，再看后来，随时用质直的方法对付。 这回演剧，每人分到二十余元，我以为结果并不算坏，前年世界语学校演剧筹款，却赔了儿十元。但这儿个钱，自然不够旅行，要旅行只好到天津。其实现在也何必旅行，江浙的教育，表面上虽说发达，内情何尝佳，只要看母校，即可以推知其他一切。不如买点心，一日吃一元，反有实益。 25 ==========第33页========== 大同的世界，怕一时未必到来，即使到来，象中国现在似的民族，也一定在大同的门外。所以我想，无论如何，总要改革才好。但改革最快的还是火与剑，孙中山奔波一世，而中国还是如此者，最大原因还在他没有党军，因此不能不迁就有武力的别人。近几年似乎他们也觉悟了，开起军官学校②来，惜已太晚。中国国民性的堕落，我觉得并不是因为顾家，他们也未尝为“家”设想。最大的病根，是眼光不远，加以“卑怯”与“贪婪”，但这是历久养成的，一时不容易去掉。我对于攻打这些病根的工作，徜有可为，现在还不想放手，但即使有效，也恐很迟，我自已看不见了。由我想来-一这只是如此感到，说不出理由一目下的压制和黑暗还要增加，但因此也许可以发生较激烈的反抗与不平的新分子，为将来的新的变动的萌蘖。“关起门来长吁短叹”③·自然是太气闷了，现在我想先对于思想，习惯加以明白的攻击，先前我只攻击旧党，现在我还要攻击青年。但政府似乎已在张起压制言论的网来，那么，又须准备“钻网”的法子一一一这是各国鼓吹改革的人们照例要遇到的。我现在还在寻有反抗和攻击的笔的人们，再多几个，就来“试他一试”④，但那效果，仍然还在不可知之数，恐怕也不过聊以自慰而已。所以一面又党得无聊，又疑心自己有些暮气，“小鬼”年青，当然是有锐气的，可有更好，更有聊的法子么？ 我斯谓“女性”的文章，倒不专在“唉，呀，哟…”之多，就是在抒情文，则多用好看字样，多讲风景，多怀家庭，见秋花而心伤，对明月而湘下之类。一到辩论之文，尤易看出特别。“即历举对手之语，从头至尾，逐一驳去，虽然犀利，而不沉垂，且罕有正对“论敌”之要害，仅以一击给与致命的重伤者。总之 26 ==========第34页========== 是只有小毒而无剧毒，好作长文而不善于短文。 《猛进》昨已送上五期，想已收到，此后如不被禁止，我当寄上，因为我这里有好儿份。 鲁迅。四月八日。 口口女士的举动似乎不很好：听说她办报章时，到加拉罕⑤那里去募捐，说如果不给，她就要对于俄国说坏话云云。 注释 ①指女师大学生许广平等五人散发的公开信。当时该校教务长薛燮元镇压女师大风潮，公开撕毁学生标语，后又散发辞职宣言，要挟学生，淆视听。许广平等五人的公开信，对此作了揭露。 ②指黄埔军校，一九二四年五月创办于广州。一九二四年一月，在共产党人的帮助下，孙中山召开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发表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改组了国民党。黄埔军校是孙中山仿效苏联军校创办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是这个学校的革命骨干。以这个学校学生为主体的国民革命军，在北伐战争中起了重要的作用。·后来，黄埔军校的领导权被蒋介石所篡夺，成为反革命的军官学校。 ③许广平来信中提到：“象现在的昏天黑地，你若打开窗子说亮话，还是免不了做栖牲。关起门来长吁短叹，也实在令人气短。” ④这是讽刺地引用胡适的话。“九二五年初，段祺瑞在日本帝国主义支持下召开所谓“善后会议”，胡适在应召参加这次会议时说：“我这回对于善后会议，虽然有了许多怀疑之点，却也愿意试他一试。” ⑤如拉罕，当时苏联驻中国的公使。 27 ==========第35页========== 致许广平 (一九二六年) 十九的信和文稿，都收到了。文是可以用的，据我看来。但其中的句法有不妥处，这是小姐们的普通病，其病根在于粗心，写完之后，大约自己也未必再看一遍。过一两天，改正了寄去罢。 兼士①拟于廿七日动身向沪，不赴粤；伏园②却已走了，打听陈惺农③，该可以知道他的住址。但我以为他是用不着翻译的，他似认真非认真，似油滑非油滑，模模胡胡的走来走去，永远不会遇到所谓“为难”。然而行旌④所过，却往往会留 一点长远的小麻烦来给别人打扫。我不是雇了一个工人么？他却给这工人的朋友绍介，去包什么“陈源之徒”⑤的饭，我教他不要多事，也不听。现在是“陈源之徒”常常对我骂饭菜坏，好象我是厨子头，工人则因为帮他朋友，我的事不大来做了。我总算出了十二块钱给他们雇了一个厨子的帮工，还要听埋怨。今天听说他们要不包了，真是感激之至。 上遂⑤的事，除嘱那该打的伏园面达外，昨天又同兼士合写了一封信给孟余⑦他们，可做的事已做，且听下回分解罢。至于我的别处的位置，可从缓议，因为我在此虽无久留之心，但目前也还没有决去之必要，所以倒非常从容。既无“患得患28 ==========第36页========== 失”的念头，心情也自然安泰，决非欲“鳊人安心，所以这样说”的：切祈明鉴为幸。 理科诸公之攻击国学院，这几天也已经开始了，因国学院房屋未造，.借用生物学院屋，所以他们的第一着是讨还房子。此事和我辈毫不相关，就含笑而旁观之，看一大堆泥人儿®搬在露天之下，风吹雨打，倒也有趣。此校大约颇与南开相象，而有些教授，侧惟校长®之喜怒是伺，妒别科之出风头，中伤挑眼，无所不至，妾妇之道也。我以北京为汗浊，乃至厦门，现在想来，可谓妄想，大沟不干净，小沟就干净么？此胜于彼者，惟不欠薪水而已。然面“校主”一怒，亦立刻可以关门也。 我所住的这么一所大祥楼上，到夜，就只住着三个人：张颜教授⑩，一伏园，一即我。张因不便，住到他朋友那里去了，伏园又已走，所以现在就只有我一人。但我却可以静观猷想，所以精神上倒并不感到寂寞。年假之期又已近来，于是就比先前沉静了。我自己计算，到此刚五十天，而恰如过了半年。但这不只我，兼士们也这样说，则生活之单调可知。 我新近想到了一句话，可以形容这学校的，是“硬将一排洋房，摆在荒岛的海边上”。然而虽是这样的地方，人物却各式俱有，正如一滴水，用显微镜看，也是一个大世界。其中有 一班“妾妇”们，上面已经说过了。还有希望得爱，以九元一盒的糖果恭送女教员的老外国教授；有和著名的美人结婚，三月复离的青年教授；有以异性为玩艺儿，每年一定和一个人往来，先引之而终拒之的密斯先生；有打听糖果所在，群往吃之的无耻之徒·。世事大概差不多，地的繁华和荒僻，人的多少，都没有多大关系。 浙江独立，是确的了；今天听说陈仪的兵已与卢永祥①开 29 ==========第37页========== 仗，那么，陈在徐州也独立了，但究竞确否，却不能知。闽边的消息倒少听见，似乎周荫人②是必倒的，而民军@则已到漳州。 长虹又在和韦漱园吵闹了，在上海出版的狂飙》上大骂，又登了一封给我的信，要我说几句话。这真是吃得闲空，然而我却不愿意奉陪了，这几年来，生命耗去不少，也陪得够了，所以决计置之不理。况且闹的原因，据说是为了《莽原》宋登向培良的剧本，但培良和漱园在北京发生纠葛，面要在上海的长虹破口大骂，还要在厦门的我出来说话，办法真是离奇得很。我那里知道其中的底细曲折呢。 此地天气凉起来了，可穿夹衣。明天是星期，夜间大约要看影戏，是林肯⑤一生的故事。大家集资招来的，需六十元，我出一元，可坐特别席。林肯之类的故事，我是不大要看的，但在这里，能有好的影片看吗？大家所知道而以为好看的，至多也不过是林肯的一生之类罢了。 这信将于明天寄出，开学以后，邮政代办所在星期日也办公半日了。 L.S.十月二十三日灯下。 注释 ①沈兼士，浙江吴兴人。历任北京大学教授、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主任等职。 ②孙伏园，浙江绍兴人。鲁迅任绍兴师范学校校长时的学生。时任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编辑部干事。 ③陈启修，字惺农，四川中江人，曾任北京犬学教授。 ④古时出使的人，手拿旌节而行，所以后来称人旅行也叫行旌。 30 ==========第38页========== ⑤指时任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教授的硕颉刚（即朱山根）等。当时顾颉刚自称“只佩服胡适、陈源两个人”。鲁迅在一九二六年十月十六日致许广平的信中曾说：“朱山根之流已在国学院大占势力，…从此《现代评论》色彩，将弥漫厦大。在北京是国文系对抗着的，而这里的国学院却弄了一大批胡适之陈源之流，我觉得毫无希望。”可参看。 ⑥上遂，是鲁迅的老友许寿裳的笔名，许寿裳当时曾托鲁迅代为介绍职业。 ⑦顾孟余，国民党政客，时任广州中山大学校务委员。 ⑧当时国学院借生物学院二楼作为图书和古物的陈列所。这里所说的“泥人儿”即指各种泥俑等陈列品。 ⑨厦门大学当时的校长兼国学研究院院长是林文庆，福建海澄人，曾留学英国。鲁迅称他是一个“开口闭口，不离孔子”的人。 @张颐，字真如，曾任北京大学教授，时任厦门大学文科哲学系教授。 ①陈仪，原是盘踞浙江省的军阀，北伐战争中在杭州倒戈，后即依附国民党反动派。卢永祥，山东济阳人，北洋皖系军阀。 ②周荫人，当时盘踞福建的军阀，一九二七年被北伐军击溃。 ③民军，指当时的北伐军。 @长虹，即高长虹，山西盂县人，狂飘社中坚分子，是一个狂妄的极端的个人主义者。向培良，湖南黔阳人，狂飙社社员，后来堕落为国民 党反动派的走卒。韦漱园（一九O二一一九三二），即韦素园，安微雀 丘人，未名社社员。“长虹破口大骂”的详细经过是这样的：鲁迅在一九 二五年编辑莽原》周刊时，高长虹是经常撰稿者之一，但到一九二六年下半年，鲁迅赴夏门大学任教，《莽原》半月刊由韦素园负责编辑。韦压下了与高长虹接近的向培良的一篇稿子未予发表，高即对韦进行人身攻击，并在《狂飙》周刊第二期（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七日）上刊出《给鲁迅先生》的通讯，要挟鲁迅出来说话，表明态度。鲁迅对高长虹的这种恶劣行径十分反感。参看《且介亭杂文·忆韦素园君》。 ⑤林肯（一八O九一一八六五），美国第十六任总统，美国南北战 争中北方资产阶级的首领，一八六五年被刺死。 31 ==========第39页========== 致许广平 (一九ニ六年) 广平兄： 昨上午寄出一信，想已到。下午伏园就回来了，关于学校的事，他不说什么。问了的结果，所知道的是：(1)学校想我去教书，但无聘书；(2)上遂的事尚无结果，最后的答复是“总有法子想”；(3)他自己除编副刊外，也是教授，已有聘书；(4)学校又另电请几个人，内有“现代”派。这样看来，我的行止，当看以后的情形再定。但总当于阴历年假去走一回，这里阳历只放儿天，阴历却有三礼拜。 李逢吉①前有信来，说访友不遇，要我给他设法绍介，我即寄了一封绍介于陈惺农的信，从此无消息。这回伏园说遇诸途②，他早在中大做职员了，也并不去见惺农，这些事真不知是怎么的，我如在做梦。他寄一封信来，并不提起何以不去见陈，但说我如往广州，创造社③的人们很喜欢云云，似乎又与他们在一处，真是莫名其妙。 伏园带了杨桃回来，昨晚吃过了，我以为味道并不十分好，而汁多可取，最好是那香气，出于各种水果之上。又有“桂花蝉”和“龙武”，样子实在好看，但没有一个人敢吃。厦门也有这两种东西，但不吃。你吃过么？什么味道？32 ==========第40页========== 以上是午前写的，写到那地方，须往外面的小饭店去吃饭。因为我的听差不包饭了，说是本校的厨子要打他（这是他的话，确否殊不可知)，我们这里虽吃一口饭也就如此麻烦。在饭店里遇见容肇祖（东莞人，本校讲师）和他的满口广东话的太太。对于桂花蝉之类，他们俩的主张就不同，容说好吃的，他的太太说不好吃的。 六日灯下。 从昨天起，吃饭又发生了问题，须上小馆子或买面包来，这种问题都得自己时时操心，所以也不大静得下。我本可以于年底将此地决然舍去，我所迟疑的是怕广州比这里还烦劳，认识我的人们也多，不儿天就忙得如在北京一样。 中大的薪水比厦大少，这我倒并不在意，所虑的是功课多，听说每周最多可至十二小时，而做文章一定也万不能免，即如伏园所办的副刊，就非投稿不可，倘再加上别的事情，我就又须吃药做文章了。在这儿年中，我很遇见了些文学青年，由经验的结果，觉他们之于我，大抵是可以使役时便竭力使役，可以诘责时便竭力诘责，可以攻击时自然是竭力攻击④，因此我于进退去就，颇有戒心，这或也是颓唐之一端，但我党得这也是环境造成的。 其实我也还有一点野心，也想到广州后，对于“绅士”们⑤仍然加以打击，至多无非不能回北京去，并不在意。第二是与创造社联合起来，造一条战线，更向旧社会进攻，我再勉力写些文字。但不知怎的，看见伏园回来吞吞吐吐之后，便又不作此想了。然而这也不过是近一两天如此，究竟如何，还当看后来的情形的。 33 ==========第41页========== 今天大风，仍为吃饭而奔忙，又是礼拜，陪了半天客，无聊得头昏眼花了，所以心绪不大好，发了一通牢骚，望勿以为虑，静一静又会好的。 明天想寄给你一包书，没有什么好的，自已如不要，可以分给别人。 迅。十一月七日灯下。 注释 ①李逢吉，即李遇安，北京师范大学毕业，《语丝》的投稿者。 ②诸，“之于”的意思。 ③创造社，“五四”新文学运动中著名的新文学团体。一九二一年由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等发起。一九二七年后，又增加了一批新成员。一九二九年二月被国民党反动政府封闭。曾先后出版《创造》（季刊、月刊)、《创造周报》、《洪水》、《文化批判》等刊物，并出版《创造丛书”。一九二六年间，创造社的主要骨干都在广州。 ④这里鲁迅指的是高长虹之类的人。 ⑤指封建势力和买办资产阶级文人，如现代评论派等。 34 ==========第42页========== 致许广平 (一九二六年) 广平兄： 十日寄出一信，次日即得七日来信，略略一懒，便迟到今天才写回信了。 对于侄子的帮助，你的话是对的。我愤激的话多，有时几乎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然而自己也往往觉得太过，实行上或者且正与所说的相反。人也不能将别人都作环人看，能帮也还是帮，不过最好是量力，不要拚命就是了。 “急进”问题①，我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这意思，大概是指“管事”而言，上半年还不能不管事者，并非因为有人和我海气，乃是身在北京，不得不尔，譬如挤在戏台面前，想不看而退出，也是不很容易的。至于不以别人为中心，也很难说，因为 一个人的中心并不一定在自已，有时别人倒是他的中心，所以虽说为人，其实也是为己，因此而不能“以自己定夺的事，也就往往有之。 我先前在北京为文学青年打杂，耗去生命不少，自己是知道的。但到这里，又有儿个学生办了一种月刊，叫作《波艇》②，我却仍然去打杂。这也还是上文所说，不能因为遇见过儿个坏人，便将人们都作坏人看的意思。但先前利用过我的人，现 35 ==========第43页========== 在见我偃旗息鼓，遁迹海滨，无从再来利用，就开始攻击了，长虹在《狂飘》第五期上尽力攻击，自称见过我不下百回，知道得很清楚，并捏造许多会话（如说我骂郭沫若之类）③。其意即在推倒《莽原》，一方面则推广《狂飘》的销路，其实还是利用，不过方法不同。他们那时的种种利用我，我是明白的，但还料不到他看出活着他不能吸血了，就要打杀了煮吃，有如此恶毒。我现在姑且置之不理，看看他技俩发挥到如何。总之，他戴着见了我“不下百回”的假面具，现在是除下来了，我还要子细的看看。 校事不知如何？如少暇，简略的告知儿句就好。我已收到中大聘书，月薪二百八，无年限的，大约那计画是将以教授治校，所以凡认为非军阀帮闲的，就不立年限。但我的行止， 一时也还不能决定。此地空气恶劣，当然不愿久居，而到广州也有不合的几点：（一)我对于行政方面，素不留心，治校恐非所长；（二）听说政府将移武昌，则熟人必多离粤，我独以“外江佬”留在校内，大约未必有味；而况（三）我的一个朋友或者将往汕头④，则我虽至广州，又与在厦门何异。所以究竟如何，当看情形再定了，好在开学还在明年三月初，很有考量的余地。 我在静夜中，回忆先前的经历，觉得现在的社会，大抵是可利用时则竭力利用，可打击时则竭力打击，只要于他有利。我在北京这么忙，来客不绝，但一受段祺瑞，章士钊们的压迫⑤，有些人就立刻来索还原稿，不要我选定，作序了。其甚者还要乘机下石，连我请他吃过饭也是罪状了，这是我在运动他；请他喝过好茶也是罪状了，这是我奢侈的证据。借自己的升沉，看看人们的嘴脸的变化，虽然很有益，也有趣，但我的涵36 ==========第44页========== 养工夫太浅了，有时总还不免有些愤激，因此又常迟疑于此后所走的路：（一）死了心，积儿文钱，将来什么事都不做，顾自己苦苦过活；（二）再不顾自己，为人们做些事，将来饿肚也不妨，也一任别人唾骂；（三）再做一些事，倘连所谓“同人”也都从背后枪击我了，为生存和报复起见，我便什么事都敢做，但不愿失了我的朋友。第二条我已行过两年了，终于觉得太傻。前 一条当先托庇于资本家，恐怕熬不住。末一条则颇险，也无把握（于生活），而且又略有所不忍。所以实在难于下一决心，我也就想写信和我的明友商议，给我一条光。 昨天今天此地都下雨，天气稍凉。我仍然好的，也不怎么忙。 迅。十一月十五日灯下。 注释 ①鲁迅在厦门期间认真地清理了自己的思想，思考了以往的斗争经验和教训川，为迎接下一个大战役作了思想准备。从表面上看，鲁迅这期间发表的杂文并不多，他普在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八日给许广平的信中说：“…遇有来催我做文章的，大抵置之不理，做事没有上半年那么急进了，这似乎是退步，但从别一面看，倒是进步也难说。”这里所说的“别一面”，即指鲁迅本人思想上的清理而言。许广平接信后于十一月 七日回信中问鲁迅：“你说‘做事没有上半年那么急进'，也许是进步，但何以上半年还要急进呢？是因为有人和你淘气么？请勿以别人为中心，而以自己定夺罢。”鲁迅就在本信中作了回答。 ②《波艇》，当时厦门大学学生所组织的波艇社和泱浃社编辑的一种月刊，请鲁迅审改稿件并作指导，印刷事宜亦由鲁迅代为介绍北新书局办理，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创刊，共出两期，因鲁迅离开厦门而停刊。 37 ==========第45页========== ③《狂飙》周刊，狂飙社高长虹、向培良主编。高长虹在《狂飙》周剂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发表的《1925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内竭力攻击和诽谤鲁迅，其中自称他与鲁迅“会面不只百次”，又捏造了“鲁迅常说郭沫若骄傲，我则说他的态度才能倒都好”一类谎言。 ④“我的“个朋友”，指许广平。一九二六年冬天，许广平-一度打算.离开广州，赴汕头从事革命工作。 ⑤段祺瑞（一八大四一一九三六），安徽合肥人，北洋皖系军阀首领，在掌握北洋政府军政大权时，竭力镇压进步的学生运动，一九二六年制造“二一八”惨案后，还曾阴谋通缉魯迅等人。章士钊，曾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在“女师大风潮”期间，擅自撒掉鲁迅在教育部内的职务。 38 ==========第46页========== 致许广平 (一九二七年) 广平兄： 五日与七日的两函，今天（十一）上午一同收到了。这封挂号信，却并无要事，不过我因为想发几句议论，倘被遗失，未免可惜，所以宁可做得稳当些。 这里的风潮①似乎还在蔓延，但结果是决不会好的。有儿个人已在想利用这机会高升，或则向学生方面讨好，或则向校长方面讨好，真令人看得可叹。我的事情大致已了，本可以动身了，今天有一只船，来不及坐，其次，只有星期六有船，所以于十五日才能走。这封信大约要和我同船到粤，但姑且先行发出。我大概十五日上船，也许要到十六才开，则到广州当在 十九或二十日。我拟先住广泰来栈，待和学校接洽之后便暂且搬入学校，房子是大钟楼，据伏园来信说，他所住的一间就留给我。 助教是伏园出力，中大聘请的②，俺何敢“自以为给”呢？至于其余等等，则“爆发”也好，发爆也好，我就是这么干，横竖种种谨慎，也还是重重逼迫，好象是负罪无穷。现在我就来自画招供，自卸甲胄，看看他们的第二拳是怎样的打法。我对于“来者”，先是抱着博施于众的心情，但现在我不，独于其一，抱 39 ==========第47页========== 了独自求得的心心情了。（这一段也许我误解了原意，但已经写下，不再改了。)这即使是对头，是敌手，是枭蛇鬼怪，我都不问；要推我下来，我即甘心跌下来，我何尝高兴站在台上？我对于名声，地位，什么都不要，只要桌蛇鬼怪够了，对于这样的，我就叫作“朋友”。谁有什么法子呢？但现在之所以还只(!)说了有限的消息者：一，为己，是总还想到生计问题；二为人，是可以暂借我已成之地位，而作改革运动。但要我兢兢业业，专为这两事牺性，是不行了。我牺牲得不少了，而享受者还不够，必要我奉献全部的性命。我现在不肯了，我爱对头，我反抗他们。 这是你知道的，单在这三四年中，我对于熟识的和初初相识的文学青年是怎么样，只要有可以尽力之处就尽力，并没有什么坏心思。然而男的呢，他们自已之间也掩不住嫉妒，到底争起来了，一方面于心不满足，就想打杀我，给那方面也失了助力。看见我有女生在座，他们便造流言。这些流言，无论事之有无，他们是在所必造的，除非我和女人不见面。他们大抵是貌作新思想者，骨子里却是暴君，酷吏，侦探，小人。如果我再隐忍，退让，他们更要得步进步，不会完的。我蔑视他们了。我先前偶一想到爱，总立刻自已惭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爱某一个人，但看清了他们的言行思想的内幕，便使我自信我决不是必须自己贬抑到那么样的人了，我可以爱！ 那流言，是直到去年十一月，从韦漱园的信里才知道的。他说，由沈钟社®里听来，长虹的拚命攻击我是为了一个女性，《狂飙》上有一首诗，太阳是自比，我是夜，月是她④。他还问我这事可是真的，要知道一点详细。我这才明白长虹原来在害“单相思病”，以及川流不息的到我这里来的原因，他并不 40 ==========第48页========== 是为《莽原》，却在等月亮。但对我竟毫不表示一些敌对的态度，直待我到了厦门，才从背后骂得我一个莫名其妙，真是单怯得可以。我是夜，则当然要有月亮的，还要做什么诗，也低能得很。那时就做了一篇小说，和他开了一些小玩笑⑤，寄到未名社去了。 那时我又写信去打听孤灵，才知道这种流言，早已有之，传播的是品青，伏园，亥倩，微风，宴太。有些人又说我将她带到厦门去了，这大约伏园不在内，是送我上车的人们所流布的。白果⑥从北京接家眷来此，又将这带到厦门，为攻击我起见，便和田千顷⑦分头广布于人，说我之不肯留居厦门，乃为月亮不在之故。在送别会上，田千顷且故意当众发表，意图中伤。不料完全无效，风潮并不稍减，因为此次风潮，根柢甚深，并非由我一人而起，而他们还要玩些这样的小巧，真可谓“至死不悟”了。 现在是夜二时，校中暗暗的熄了电灯，帖出放假布告，当即被学生发见，撕掉了。此后怕风潮还要扩大一点。 我现在真自笑我说话往往刻薄，而对人则太厚道，我竟从不疑及玄倩之流到我这里来是在侦探我，虽然他的目光如鼠，各处乱翻，我有时也有些觉得讨厌。并且今天才知道我有时请他们在客厅里坐，他们也不高兴，说我在房里藏了月亮，不容他们进去了。你看这是多么难以同候的大人先生呵。我托令弟买了几株柳，种在后园，拔去了儿株玉蜀黍，母亲很可惜，有些不高兴，面宴太即大放谣逐，说我在纵容着学生虐待她。力求清宁，偏多滓秽，我早先说，鸣呼老家，能否复返，是一问题，实非神经过敏之谈也。 但这些都由它去，·我自走我的路。不过这次厦大风潮之 4 ==========第49页========== 后，许多学生，或要同我到广州，或想转学到武昌去，为他们计，在这一年半载之中，是否还应该暂留几片铁甲在身上，此刻却还不能骤然决定。这只好于见到时再商量。不过不必连助教都怕做，同事都避忌，倘如此，可真成了流言的囚人，中了流言家的诡计了。 迅。一月十一日。 注释 ①鲁迅向厦门大学辞职后，厦门大学的进步学生一边挽留鲁迅继续在厦门大学任教，一边批评学校当局的各种复古措施，不久即锨起改革学校的风潮。 ②指中山大学聘请许广平任中文系助教一事。 ③沈钟社，前身是一九二四年成立于上海的浅草社，出版《浅草》文艺季刊，出至四期即停，主要成员有冯至、杨晦、陈翔鹤等。·一九二五年改为沈钟社，出版《沈钟》文艺周刊。 ④高长虹在《狂飙》周刊第七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发表的诗《给一》中有这样几行： 月儿我交给他了，我交给夜去消受。 0e0 夜是阴冷黑暗，他嫉妒那太阳，太阳丢开他走了，从此再未相见。 ⑤-一篇小说指《奔月》（后收入《故事新编》）一文。鲁迅在这篇小说中间通过逢蒙这个人物形象，顺便讽刺了高长虹一类极端狂妾的资产42 ==========第50页========== 阶级个人主义者。 ⑥白果，即黄坚，江西清江县人。时任厦门大学文科主任办公室襄理。曾多次攻击、排谤鲁迅。 ⑦田千顷，即陈万里，江苏吴县人。时任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考古学导师。曾多次攻击、诽谤鲁迅。 i 3 ==========第51页========== 致台静农① (ー九二七年) 静农兄： 九月十七日来信收到了。请你转致半农先生，我感谢他的好意，为我，为中国。但我很抱歉，我不愿意如此。 诺贝尔赏金②，梁启超自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这钱，还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们得不到。你看我译的那本《小约翰》③，我那里做得出来，然而这作者就没有得到。 或者我所便宜的，是我是中国人，靠着这“中国”两个字罢，那么，与陈焕章④在美国做《孔门理财学》而得博士无异了，自己也觉得好笑。 我觉得中国实在还没有可得诺贝尔赏金的人，瑞典最好是不要理我们，谁也不给。倘因为黄色脸皮人，格外优待从宽，反足以长中国人的虚荣心，以为真可与别国大作家比肩了，结果将很坏。 我眼前所见的依然黑暗，有些疲倦，有些颓唐，此后能否创作，尚在不可知之数。徜这事成功而从此不再动笔，对不起人；徜再写，也许变了翰林文字，一无可观了。还是照旧的没有名誉而穷之为好罢。 4 ==========第52页========== 未名社出版物，在这里有信用，但售处似乎不多。读书的人，多半是看时势的，去年郭沫若书颇行，今年上半年我的书颇行，现在是大卖《戴季陶讲演录》了（蒋介石的也行了一时)⑤。这里的书，要作者亲到而阔才好，就如江湖上卖膏药者，必须将老虎骨头挂在旁边似的。 还有一些琐事，详寄季野信中，不赘。 迅上九月二十五日 注释 ①台静农，字伯简，安微霍丘人，未名社主要成员之一。 ②瑞典人斯文赫定与刘半农商定，由刘半农托台静农写信给鲁迅，请鲁迅接受“诺贝尔奖金”。鲁迅回信坚决拒绝。诺贝尔（一八三三 一八九六)，瑞典化学家。他逝世后，成立了诺贝尔基金委员会，规定每年在诺贝尔的逝世日颁发关于科学和文学的奖金。第一次诺贝尔奖金于一九○一年颁发。 ③《小约翰》，荷兰望·蔼覃的童话，一九二八年未名社印行。 ④陈焕章，广东端溪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曾任北京孔教大学校长。著有《孔门经济学原理一书（英文本）。 ⑤戴季陶（一八八二一一九四九），国民党反动政客，曾任国民党考试院院长，一九四九年大陆解放前夕自杀。当时蒋介石、戴季陶等人到处演讲，内容和他]在“四一二”政变以前伪装进步的演讲完全相反。鲁迅对此曾作过讽刺，参看《而已集·小杂感》。 45 ==========第53页========== 致韦素园” (一九二八年) 素园兄： 七月二日信片收到。 《美术思潮论》②系在《北新》半月刊上附印，尚未成书，成后寄上。《思想·山水·人物》③未注意，不知消路如何。 以史底惟物论批评文艺的书，我也曾看了一点，以为那是极直捷爽快的，有许多昧暧难解的问题，都可说明④。但近来创造社⑤一派，却主张一切都非依这史观来著作不可，自已又不懂，弄得一榻胡涂⑥，但他们近来忽然都又不响了，胆小而要革命。 凡关于苏俄文艺的书，两广两湖，都不卖，退了回来。我生活经费现在不困难，但琐事太多，儿乎每日都费在这些事里，无聊极了。 上海大热，夜又多蚊，不能做事。这苦处，大约西山是没有的⑦。 迅上七月廿二日 46 ==========第54页========== 注释 ①韦素园，参看《致许广平》（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三日）注西。 ②《美术思潮论》，即《近代美术史潮论》，日本板垣鹰穗著，鲁迅译。译文及插图曾先在《北新》半月刊连载。 ③《思想·山水·人物》，日本鹤见祐辅作，鲁迅选译。 ④“史底惟物论”，即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论。鲁迅在一九二九年去北京时，有人问他是不是已经加入共产党，他说还没有，“不过他觉得马克思主义是最明快的哲学，许多以前认为很纠缠不清的问题，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一看，就明白了；为了共产主义事业，他也没有什么保留 的地方。”（见李霁野著K回忆鲁迅先生》，三十八贡。） ⑤指后期创造社的成仿吾、李初梨、冯乃超等人。 ⑥当时后期创造社的某些成员忽视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角识分子思想改造的艰巨性，忽视长期深入人民斗争生活的必要性，而自我标榜为已经获得了无产阶级意识，“把握着唯物的辩证法的方法”，写了不少没有血肉的标语口号式的作品。鲁迅在这里所批判的就是这种错误 、 倾向。 ⑦韦素园曾长期在北京西山养病。 因 ==========第55页========== 致章廷谦 (一九三O年) 矛尘兄： 甘五日来信，今天收到。梯子之论，是极确的，对于此一节，我也曾熟虑，徜使后起诸公，真能由此爬得较高，则我之被踏，又何足惜。中国之可作梯子者，其实除我之外，也无儿了。所以我十年以来，帮未名社，帮狂飙社，帮朝花社②，而无不或失败，或受欺，但愿有英俊出于中国之心，终于未死，所以此次又应青年之请，除自由同盟③外，又加入左翼作家联盟，于会场中，一览了荟萃④于上海的革命作家，然而以我看来，皆茄花色⑤，于是不佞⑥势又不得不有作梯子之险，但还怕他们尚未必能爬梯子也。哀哉： 果然，有儿种报章，又对我大施攻击，自然是人身攻击⑦，和前两年“革命文学家”攻击我之方法⑧并同，不过这回是“罪孽深重，祸延”孩子，计海婴⑨生后只半岁，而南北报章，加以嘲骂者已有六七次了。如此敌人，不足介意，所以我仍要从事译作，再做一年。我并不笑你的“懦怯和没出息”，想望休息之心，我亦时时有之，不过一近旋祸，自然愈卷愈紧，或者且能卷入中心，握笔十年，所得的是疲劳与可笑的胜利与进步，而又下台不得，殊可概也。 48 ==========第56页========== 蔡先生®确是一个很念旧知的人，倘其北行，兄自不妨同去，但世事万变，他此刻大约又未必去了罢。至于北京，刺戟①也未必多于杭州，据我所见，则昔之称为战土者，今已蓄意险仄@，或则气息奄奄，甚至举止言语，皆非常庸鄙可笑，与为伍则雉堪，与战斗则不得，归根结蒂，令人如陷泥坑中。但北方风景，是伟大的，倘不至于日见其荒谅，实较适于居住。 徐夫人出典，我不知道，手头又无书可查。以意度之，也许是男子面女名者。不知人名之中，可有徐负（负=妇），徜有，则大概便是此人了。 乔峰®将上海情形告知北京，不知何意，他对我亦未言及此事。但常常概叹保持饭碗之难，并言八道湾四事情之多，一有事情，便呼令北去，劝止两难，至于失眠云云。今有此举，岂有什么决心乎。要之北京（尤其是八道湾）上海，情形大不相同，皇帝气之积习，终必至于不能和洋场居民相安，因为目击流离，渐失长治久安之念，一有压迫，很容易视所谓“平安”者如敝屣⑤也。 例如卖文生活，上海情形即大不同，流浪之徒，.每较安居者为好。这也是去年“革命文学”所以兴盛的原因，我因偶作梯子，现已不能住在寓里（但信寄寓中，此时仍可收到，而译稿每千字十元，却已有人预约去了，但后来之兴衰，则自然仍当视实力和压迫之度矣。 迅启上三月二十七夜书于或一屋顶房中。 斐君兄及小燕弟均此致候不另。 9 ==========第57页========== 注释 ①章廷谦，字矛尘，笔名川岛，浙江绍兴人，曾是《语丝》的撰稿人之 。 ②未名社，鲁迅创立和支持的文学团体，一九二五年成立于北京，编印《未名丛刊》，出版《莽原》半月刊及《未名》半月刊，翻译和介绍伐国文学。狂飘社，一一九二六年成立于上海的一个文学团体，曾出版《狂飘》、《狂飙丛书》等。朝花社，一九二九年一月鲁迅和柔石等几个青年作家创立的文艺团体，先后出版了朝花周刊》、《朝花旬刊》和《艺苑朝华等刊物，翻译和介绍苏联及欧洲等国的文学和美术创作。 ③自由同盟，即“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一九三○年二月在上海成立的进步群众团体。其宗旨是反对国民党的反动统治，.争取言论、出版、集社的自出。被列入发起人的有鲁迅、郁达夫等五十一人。 ④荟萃(hu旷cui会粹)，草木繁盛的样子，引申为会集。 ⑤茄花色不鲜艳，浙东一带口头语中称无足观或不顶事为“茄花色”。 ⑥佞(ning泞)，才。不佞，即不才，谦称。 ⑦当时资产阶级反动文人在大小报上到处造谣诽谤鲁迅。据鲁迅 二心集·序言》记载：“有些报纸，还拾了先前的创造社派的几个人的投稿于小报上的话，讥笑我为投降’，有一种报则载起文坛贰臣传》来，第一个就是我”。文中所说的“祸延孩子”，指一九三○年杨邮人在他所办的《白话小报》第一期上，以“文坛小卒”的笔名发表《鲁迅大开汤饼会》一文，诬蔑鲁迅“领到当今国民政府教育部大学院的奖赏”，用来为儿子庆贺周年，大开“汤饼会”。 ⑧指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二九年在“革命文学”论争中，创造社、太阳社的一些人在“左”倾机会主义路线影响下，对鲁迅进行的攻击。 ⑨海要，鲁迅的儿子。 ⑩蔡先生，即蔡元培（一八六八一一九四O),号子民，浙江绍兴 50 ==========第58页========== 人，曾为清朝进士，是资产阶级教育家。辛亥革命时参加同盟会。民国成立后曾任教育总长、北京大学校长等职。在“五四”时期，他赞成和支持新文化运动。后来担任中央研究院院长。“九一八”事变后，主张抗日，曾与宋庆龄、鲁迅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抗日战争中病逝香港。 ①刺戟，即刺激的意思。 ②仄(zè)，这里指居心不良。 ⑧乔峰，即周建人，鲁迅的三弟。 @八道湾，在北京西城，鲁迅一九一九年至一九二四年的居住地。鲁迅迁出后，周作人仍居此。.这里即以“八道湾”指周作人。 ⑤敝屣(xǐ喜)，破旧的鞋子，比喻不足珍贵的东西。 5t ==========第59页========== 致曹靖华①” (一九ミO年) 译书的霍乱症，现在又好了一点，因为当局不管好坏，一味力加迫压，译者及出版者见此种书籍之销行，发生困难，便去弄别的省力而可以赚钱的东西了。现已在查组自由运动发起人“堕落文人”鲁迅②等五十一人，听说连译作（也许连信件)也都在邮局暗中扣住，所以有一些人，就赶紧拨转马头，离开惟恐不速，于是翻译界也就清净起来，其实这倒是好的。至于这里的新的文艺运动，先前原不过一种空喊，并无成绩，现在则连空喊也没有了。新的文人，都是一转眼间，忽而化为无产文学家的人③，现又消沉下去，我看此辈于新文学大有害处，只有提出这一个名目来，使大家注意了之功，是不可没的。而别一方面，则乌烟瘴气的团体乘势而起，有的是意太利式，有的是法兰西派，但仍然毫无创作，他们的唯一的长处，是在暗示有力者，说某某的作品是收受卢布所致④。我先前总以为文学者是用手和脑的，现在才知道有一些人，是用鼻子的了。 你的女儿的情形，倘不经西医诊断，恐怕是很难疗治的。既然不傻不痴，而到五、六岁还不能说话，也许是耳内有病，因为她听不见，所以无从模仿，至于不能走，则是“软骨病”也未 52 ==========第60页========== 可知。打针毫无用处，海参中国虽算是补品，其实是效力很少(不过和吃鱼虾相仿佛)，婴儿自己药片有点效，但以小病症为限 不过另外此刻也没有法子，所以今天买了一打药片，两厅海参，托先施公司去寄（这公司有邮寄部，代办一切，甚便当的)，不料他说罗山不通邮寄包裹，已有半年多了，再过两星期，也许会通（不知何故），因此这一包就搁在公司里，须过两星期再看。 过两星期后，我当再去问一声。 这里冷起来了。我也老下去了，前几天有儿个朋友给我做了一回五十岁的纪念⑤，其实是活了五十年，成绩毫无，我惟希望就是在文艺界，也有许多新的青年起来。 再谈吧，此祝 安吉。 弟周豫才启九月二十日。(通信地址仍旧) 注释 ①曹靖华，字联亚，河南卢氏人，翻译家。莫斯科东方大学毕业，曾在莫斯科的中山大学、列宁格勒的东方学院和国立大学任教。一九三 三年返国，先后任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中国大学中国文学系讲师等职。这封信的原稿上半已遗失。 ②“堕落文人”，是国民党反动派对鲁迅的诬蔑。一九三○年二月鲁迅被列为“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的发起人之后，国民党浙江省党部即呈请伪中央通缉“堕落文人鲁迅”，经批准并发出秘密通缉令。当时鲁迅曾离家暂避。 ③一九二八年创造社、太阳社部分成员，受瞿秋白的“左”倾机会主 53 ==========第61页========== 义路线的影响，脱离中国革命实际，空喊“革命文学”口号，自封为“无产阶级文学家”。 ④一九三○年初，国民党反动派在秘密通缉鲁迅的同时，还在报纸上制造谣言，诬蔑鲁迅“为金光灿烂的卢布所收买”。接着，买办资产阶级文人梁实秋又在《新月》月刊第二卷第九期上发表文章，诽谤左翼作家“到××党去领卢布”，安图借此为国民党反动派压制革命作家制造口实。 ⑤一九三O年九月于七日下午，上海文艺界的一些进步文艺工作 者，在当时“法租界”的一家荷兰菜馆里为鲁迅举行了一次纪念会。 54 ==========第62页========== 致韦素园 (-九三ー年) 素园兄： 昨看见由舍弟转给景宋的信，知道这回的谣言，至于广播北方①，致使兄为之忧虑，不胜感荷。上月十七日，上海确似曾拘捕数十人，但我并不详知，此地的大报，也至今未曾登载。后看见小报，才知道有我被拘在内，这时已在数日之后了。然而通信社却已通电全国，使我也成了被拘的人。 其实我自到上海以来，无时不被攻击，每年也总有儿回谣言，不过这一回造得较大，这是有一些人，希望我如此的幻想。这些人大抵便是所谓“文学家”，如长虹一样，以我为“绊脚石”②，以为将我除去，他们的文章便光焰万丈了。其实是并不然的。文学史上，我没有见过用阴谋除去了文学上的敌手，便成为文豪的人。 但在中国，却确是谣言也足以谋害人的，所以我近来搬了 一处地方。景宋也安好的，但忙于照看小孩。我好象未曾通知过，我们有了一个男孩，已一岁另四个月，他生后不满两月之内，就被“文学家”在报上骂了两三回，但他却不受影响，颇壮健。 我新近印了本Gladkov的》一文进行反扑。鲁迅接连写了《“感旧”以后（上）》、《“感旧”以后（下）》、《扑空》、《答“兼示”》、《中国文与中国人》、《反刍》（后均收入《准风月谈》)等杂文进行回击。鲁迅不仅批判了施蛰存鼓吹复古主义的荒谬性，而且揭露了他引诱青年脱离现实斗争的阴谋。庄子，姓庄名周，战国时代宋国蒙（现河南商丘）人，唯心主义哲学家。《庄子》一书三 十三篇，其中《内篇》七篇，历来人们认为是庄周自已所作；《外篇》十五篇，《杂篇》十一篇，相传为后来道家所依托。《文选》，梁朝昭明太子萧统编，共六十卷，内容系秦、汉至齐、梁耐代之诗文歌赋。 ⑦指“五四”时期对封建文化和封建复古主义的斗争。当时以林纾为代表的“桐城派”和以刘师培为代表的“文选派”，是攻击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力量。他们都主张到古书中讨生活，被称为“桐城谬种，选学妖 102 ==========第110页========== 孽”。 ⑧人虽在隐居中装出清高的样子，但心里一直悬想着朝廷中的荣华富贵。语出庄子·让王》：“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日：‘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江湖或江海，对朝廷而言，隐士所居之地。魏，通巍，阙(qu确)，皇宫门前的楼台；魏阙，即朝廷之意。 ⑨S君，即埃德加·斯诺。.·， I03 ==========第111页========== 致山本初枝夫人 (一九三三年) 拜启，大函与照片已于昨日拜领，正路君长大多了，你也较前丰满，山本先生也较前年青了。看来，东京这地方倒是很好的了。上海仍有寂寞之感，到处都是不景气的样子，与我初到时已大不相同。对于文坛与出版界的压迫也是日日加紧，什么都是禁止发行，连爱米基斯的《爱的教育》①，国木田独步②的小说选集，也都被禁止，真使人啼笑皆非。我的全部作品不问新旧都在禁止之列，当局的仁政似乎是想把我饿死了事，可是我倒党得很不容易死哩！画册《上乃》亦已于今日收到，这本书好极了，谢谢你。中国识者极少，所以这种书也不易出版。现在我正和一个朋友在印制《北京诗笺谱》③，预定明年一月出版，等出版后一定送上。“田鸡”就是日文的蛙。堇不作食用，据书上讲，蒲公英曾被作为食料，但也只限于有饥荒的时候而已。字在最近写好后奉上。兰的栽培很麻烦，我的曾祖栽培过很多兰花，为此还特地造了三间屋子。现在这些屋子都被我卖了，这实在是兰的不幸。我们一家托福均好。 草草顿首 山本夫人几下 鲁迅十一月十四夜 104 ==========第112页========== 注释 ①爱米基斯（一八四六一一九○八），现通译亚米齐斯，意大利作家。代表作为日记体小说《心》，宣扬资产阶级人性论和博爱，中译名《爱的教育》，夏丐尊翻译，开明书店出版。 ②国木田独步（一八七一一一九○八），日本明治时代诗人，小说家。作品多半带有自然主义倾向。 ③《北京诗笺谱》，即《北平笺谱》，中国彩色木刻选集，鲁迅与郑振铎同编，全书共收笺谱（印有图画的信笺）三百三十二幅，用上等宣纸彩色套印，一九三三年十二月自费出版。书前印有鲁迅写的序文（见《集外集拾遗》)。 105 ==========第113页========== 致曹靖华 (一九三三年) 亚丹兄： 十九日信收到。寄来的书，我收到过三包，但册数不多，仅精装高氏集四本，演剧史，Pavlenko(①小说，Shaginiyant@日记，Serafimovich③评传各一本，及零星小书七八本。这是 十月中旬的事，此后就没有收到了。 风暴正不知何时过去，现在是有加无已，那目的在封锁一切刊物，给我们没有投稿的地方。我尤为众矢之的，《申报》④上已经不能登载了，而别人的作品，也被疑为我的化名之作，反对者往往对我加以攻击。各杂志是战战兢兢，我看《文学》⑤即使不被伤害，也不会有活气的。 对于木刻家所希望的，我想慢慢收集一点旧书寄去，并中国新作家的木刻（不过他们一定要发笑的），但不能每人一部，只得大家公有了。至于得到的木刻，我日日在想翻印，现在要踌蹰一下的，只是经济问题，但即使此后窘迫，则少印几张就是，总之是一定要绍介。所以可否请兄就写信到那边去调查 一点，简略的就好⑥，那么，来回约两个月，明年二月便可付印了。关于Kravtchenko⑦的，记得兄前寄我的Graphika图里有一点，或若可以摘译。 106 ==========第114页========== 小三无信来，中文《文学》⑨尚未见，不知已出版否。我在印《被解放的Don Quixotex》⑩，尚未成，但出版之后，当然不会“被解放”。 教书是很吃力的，不过还是以此敷衍一时的好。它兄们都好。我个人和家族，也都如常，请勿念。此上，即颂 近好。 弟豫启十一月二十五日 注释 ①即巴甫连珂（一八九九一一九五一）苏联小说家。 ②即沙吉娘，苏联女作家。 ③即绥拉菲摩维支。 ④《申报》，一八七二年四月创刊于上海，一九四九年五月上海解放时停刊。《申报》从一九一一年起办有副刊《自由谈》，先后由王钝根、·吴觉迷、天虚我生等编辑，一直是鸳鸯蝴蝶派的重要阵地。一九三二年十 二月，《申报》总经理史量才约清新从法国回来的黎烈文编《自由谈》，内容侧重于杂文、短评等。一九三三年一月，鲁迅开始为《自由谈》写稿；从此《自由谈》的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因而受到国民党反动派及其御用文人的猛烈攻击。 ⑤《文学》，文学月刊，郑振样、傅东华主编，一九三二年七月于上海创刊，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因上海沦陷而停刊。 ⑥指为编印苏联木刻家作品集，需要了解一些苏联木刻家的传略。 ⑦即克拉甫兼珂，苏联木刻家。 ⑧即《版画》，苏联杂志。 ⑨指中文版的《国际文学》，一九三五年一月开始发行。 ⑩即<解放了的堂·吉诃德》，参看《致曹靖华》（一九三三年十月三 十一日)注⑥。 i07 ==========第115页========== 致徐懋庸” (一九三三年) 懋庸先生： 十八日信收到。待桁先生的最初的文章，我没有看他，待到留意时，这辩论②快要完结了。据我看来，先生的主张是对的。 文章的弯弯曲曲，是韩先生的特长，用些“机械的”之类的唯物论者似的话，也是他的本领。但先生还没有看出他的本心，他是一面想动摇文学上的写实主义，一面在为自已辩护。他说，沙宁③在实际上是没有的，其实俄国确曾有，即中国也何尝没有，不过他不叫沙宁。文学与社会之关系，先是它敏感的描写社会，徜有力，便又一转而影响社会，使有变革。这正如芝麻油原从芝麻打出，取以浸芝麻，就使它更油一样。倘如韩先生所说，测小说上的典型人物，本无其人，乃是作者案照他在社会上有存在之可能，凭空造出，于是而杜会上就发生了这种人物。他之不以唯心论者自居，盖在“存在之可能（二字妙极)”句，以为这是他顾及社会条件之处。.其实这正是呓语。莫非大作家动笔，一定故意只看社会不看人（不涉及人，社会上又看什么)，舍已有之典型而写可有的典型的么？倘其如是，那真是上帝，上帝创造，即如宗教家说，亦有一定的 108 ==========第116页========== 范围，必以有存在之可能为限，故火中无鱼，泥里无鸟也。所以韩先生实是诡辩，我以为可以置之不理，不值得道歉的。 艺术的真实非即历史上的真实，我们是听到过的，因为后者须有其事，而创作则可以缀合，抒写，只要逼真，不必实有其事也。然而他所据以缀合，抒写者，何一非社会上的存在，从这些目前的人，的事，加以推断，使之发展下去，这便好象豫言，因为后来此人，此事，确也正如所写。这大约便是韩先生之所谓大作家所创造的有社会底存在的可能的人物事状罢。 我是不研究理论的，所以应看什么书，不能切要的说。据我的私见，首先是改看历史，日文的《世界史教程》④（共六本，已出五本)，我看了一点，才知道所谓英国美国，犹如中国之王孝籁⑤而带兵的国度，比年青时明白了。其次是看唯物论，日本最新的有永田广志的《唯物辩证法讲话》（白扬社版，一元三角)，《史的唯物论》（力夕力社⑥版，三本，每本一元或八角）。文学史我说不出什么来，其实是G.Brandesc⑦的《十九世纪文学的主要潮流》虽是人道主义的立场，却还很可看的，日本的《春秋文库》中有译本，已出六本（每本八角），（一)《移民文学》一本，（二）独逸⑦浪漫派》一本，（四）《英国二于ヶ%自然主义》（六）《青春独逸派》各二本，第（三）（五）部未出。至于理论，今年有一本《写实主义论》系由编译而成，是很好的，闻已排好，但恐此刻不敢出版了。所见的日文书，新近只有《社会主义的レアイズムの问题③一本，而缺字太多，看起来很吃力。 中国的书，乱骂唯物论之类的固然看不得，自己不懂而乱赞的也看不得，所以我以为最好先看一点基本书，庶不致为不 109 ==========第117页========== 负贵任的论客所误。 此复，即颂 时绥。 迅上子二月二十夜 注释 ①徐懋庸，浙江上虞人，曾编辑《新语林》等刊物。一九三六年在周扬一伙授意下，写信攻击鲁迅，歪曲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一九 五七年猖狂向党进攻，成为右派分子。 ②指徐懋庸和韩待桁关于“现实的认识”与“艺术的裘现”的辩论。后来韩侍桁将双方辩论文字都收在他所著的《参差集》中。 ③沙宁，俄国无政府主义作家阿尔志跋绥夫的小说《沙宁》的主角。 ④《世界史教程》，俄国波查洛夫等著。 ⑤于孝籁，即王孝赉，字晓籁，浙江嵊县人，大资本家，官僚。历任上海总商会会莓、国民党财政部烟酒税处副处长等职。 ⑥日本的一个出版社。 ⑦即勃兰兑斯，丹麦文艺批评家和文学史家，其代表作为《十九世纪文学的主要潮流，全书分六册：(1)《移民文学》；(2)德国的浪漫主义》；(3)法国的反动》；(4)《英国的自然主义》；(5)《法国的浪漫派； (6)《少年德国》。 ⑧即《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问题》。 10 ==========第118页========== 致姚克 (一九三四年) 姚克先生： 一月廿五日第一号信及二月五日信，均已收到。关于秦代的典章文物，我也茫无所知，耳目所及，也未知有专门的学者，倘查书，则夏曾佑之《中国古代史》①（商务印书馆出版，价 三元)最简明。生活状态，则我以为不如看汉代石刻中之“武梁祠画像”，此像《金石粹编》②及《金石索》③中皆有复刻，较看拓本为便，汉时习俗，实与秦无大异，循览之后，颇能得其仿佛也。至于别的种种，只好以意为之，如必俟一切研究清楚，然后下笔，在事实上是难以做到的。 北平之所谓学者，所下的是抄撮功夫居多，而架子却当然高大，因为他们误解架子乃学者之必要条件也。徜有绍介，我以为也不妨拜访儿位，即使看不到“学”，却能看到“学者”，明白那是怎样的人物，于“世故”及创作，会有用处也。 《自由谈》上近已见先生之作一篇，别的儿篇，恐怕原因多在为洪乔④所误，因为尝闻黎⑤叹无稿也。他在做编辑似甚为雅，近新添《妇女园地》一栏，分明是瓜分《自由谈》之现象。我只偶投稿文，每月不过二三篇，较长而略有关系之文章，简直无处发表。新出之期刊却多，但无可看者，其中之作者，还 1 ==========第119页========== 是那-一班，不过改换名姓而已。检查已开始，《文学》第二期先呈稿十篇，被抽去其半，则结果之必将奄奄无生气可知，大约出至二卷六期后，便当寿终正寝了。《现代》⑥想必亦将讲民族文学，或以莫名其妙之文字填塞耳。 此刻在上海作品可以到处发表，不生问题的作者，其实十之九是先前用笔墨竞争，久已败北的人，此辈借武力而登坛，则文坛之怪象可想。自办刊物，不为读者所购读，则另用妙法，钻进已经略有信用的刊物里面去，以势力取他作者之地位而代之。从今年起，大约为施行此种战略时代，不过此法亦难久掩他人之目，想来不到半年，《现代》之类也就要无人过问了。 我旧习甚多，也爱中国笺纸，当作花纸看，这回辑印了一 部笺谱⑦，算是旧法木刻的结账。S夫人®既爱艺术，我想送 她一部，但因所得之书有限，不能也送S君了。这在礼仪上， 不知可否？徜无碍，则请先生用英文写给我应该写上之文字以便照抄，邮寄。并嘱令弟以其住址见告，令弟之通信地址，亦希嘱其函知，因我不知地址，有事不能函询也。 上海已渐温暖，过旧历年之情形，比新历年还起劲。我们均安。 此上，即颂 时绥。 弟豫顿首二月十一日 12 ==========第120页========== 注释 ①夏曾佑（一八六五一一九二四），浙江杭县人，光绪进士，他在清末曾与谭嗣同、梁启超等人提倡新学。著有《中国历史教科书》，内容从上古到隋朝，后改名为《中国古代史》。 ②《金石粹编》，一百六十卷，清王昶编。辑录三代至宋末的金石文字一千五百余件，《武梁祠画像》也收入在内。 ③《金石索》，十二卷，清冯云鹏、冯云鹓辑，内容是历代钟鼎彝器及碑碣砖瓦的图录，每器都附加考证。 ④洪乔，晋朝殷羡的字。《世说新语·任诞》篇：“殷洪乔作豫章郡，临去，都下人因附百许函书；既至石头，悉掷水中，因祝日：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邮。”鲁迅用此典故，是指信件遗失而言。 ⑤黎，即黎烈文。 ⑧③《现代》，“第三种人”施蛰存、杜衡（苏汶）编辑的文艺月刊，一九 三二年五月创刊。鲁迅常鄙称施、杜之流为“文氓”，并揭露他们参加查禁书刊、迫害进步作家的罪恶勾当。 ⑦指《北平笺谱》。 ⑧即海伦·福斯特，笔名尼姆·威尔斯，一九三二年与埃德加·斯诺结婚，是《续西行漫记》一书的作者。 的 ==========第121页========== 致增田涉 (一九三四年) 内山老板有朋友明天回日本，我托他带上小包一个，大约要到达大阪后才能送出。 包内有《北平笺谱》①一函。这是由我提议、得郑振铎君的尽力才得以出版的。原板是纸店的，买纸付印后，集成一部书，看来还可以。因为只印制一百部，故出版时皆已预约完。幸出版者的三闲书屋②.尚有存书，特奉上一部，以供清览。此外，小包内书后另有一个小包，拟赠渡君③，但其实 作为大人的玩物更适当。五十四年前我出世后，每逢出门时，就要挂那个玩意儿④。照日本的说法是“避恶魔”，但在中国没有“恶魔”之说，故称“避邪”好些。如不加说明，有点费解，特为图解如左： 那个圆东西，就是捣了米后，把精米和糠 14 ==========第122页========== 分开，用竹子造的，中国叫做筛，日本的名称不明。 一、肯定是太极，二、算盘，三、砚，四、笔与笔架，五、可能是书，六、绘画卷，七、历书，八、剪子，九、尺，十、似为棋盘，十 一、图解者也难说清，那东西形似蝎子，其实是量器。 总之，这些东西，都是斩钉截铁的。看来中国的邪鬼，害怕正大光明，喜欢蒙混欺骗。日本的邪鬼性格如何，我不清楚，我总把它当做中国的东西看待。 文坛所受压迫一天一天吃紧，然而我仍悠然度日⑤。增田兄几下 迅上，二月二十七日 注释 ①参见《致山本初枝夫人》（一九三三年十一月十四日）注③。 ②在国民党反动派的高压政策下，当时上海的某些出版社不敢印行鲁迅的著译和编选的丛书，鲁迅就自己出资，以三闲书屋名义印行了 一批进步书籍（共《毀灭》、《铁流》、《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等六种)。鲁迅逝世以后，许广平同志亦曾以三闲书屋名义，出版了影印本《鲁迅书简》和《且介亭杂文》三集。 ③渡君是增田涉的儿子。 ④一种小银筛，照迷信的说法，以为可以避邪，参看《我的第一个师父》（收《且介亭杂文末编》附集）。 ⑤这句话表现了鲁迅从容不迫地反击敌人文化“围剿”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115 ==========第123页========== 致姚克 (一九三四年) Y先生： 二月廿七日函收到；信的号数，其实是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我于信件随到随复，不留底子，而亦不宜留，所以此法也不便当，还是废止，一任恩赐没收，不再究洁，胡里胡涂罢。 汉画象①模胡的居多，徜是初拓，可比较的清晰，但不易得。我在北平时，曾陆续搜得一大箱，曾拟摘取其关于生活状况者，印以传世，而为时间与财力所限，至今未能，他日徜有机会，还想做一做。汉画象中，有所谓“朱鲔石室画象”②者，我看实是晋石，上绘宴会之状，非常生动，与一般汉石不同，但极难得，我有一点而不全，先生倘能遇到，万不可放过也。 关于中国文艺情形，先生能陆续作文发表，最好。我看外国人对于这些事，非常模胡。而所谓“大师”“学者”之流③，则 一味自吹自捧，绝不可靠，青年又少有精通外国文者，有话难开口，弄得漆黑一团。日本人读汉文本来较易，而看他们的著作，也还是胡说居多，到上海半月，便做一本书，什么轮盘赌，私门子之类，说得中国好象全盘都是嫖赌的天国④。但现在他们也有些露出马脚，读者颇知其不可信了。上月我做了三测短评，发表于本月《改造》上，对于中，日，满，都加以讽刺，而 116 ==========第124页========== 上海文氓，竟又借此施行谋害⑤，所谓黑暗，真是至今日而无以复加了。 插画要找画家，怕很难，木刻较好的两三个人，都走散了，因为饥饿。在我的记忆中，现在只有一人或者还能试一试，不过他不会木刻，只能笔画，纵不佳，比西洋人所画总可以真确 一点。当于日内去觅，与之一谈，再复。 上月此间禁书百四十九种，我的《自选集》在内。`我所选的作品，都是十年以前的，那时今之当局，尚未取得政权，而作品中已有对于现在的“反动”，真是奇事也。 上海还冷，恐怕未必逊于北平。我们都好。此布，即颂 时绥。 弟豫顿首三月六夜 注释 ①汉画象，指汉代石刻画象的拓本。 ②《朱鲔石室画象》，鲁迅一九一六年五月七日购于北京。· ③指胡适、林语堂之流。 ④轮盘赌，一种大规模的赌局。私门子，私娼。日本资产阶级作家谷崎润一郎游历上海时，曾与田汉一伙在这类场所游逛，回国后把中国写成一个嫖赌的国家。鲁迅写这封信时，正有人在刊物上介绍田汉南国社的历史，对此事大加渲染，因此鲁迅在这里予以驳斥。 ⑤一九三四年二月鲁迅在日本的《改造》杂志上发表了《谈监狱》、《王道》、《火》等三篇短论（即后来收入《且介亭杂文》的《关于中国的两 二件事》)，三月间，反动文人章克标一伙将《谈监狱》翻译过来，发表在邵洵美、章克标编辑的《人言》第一卷第三期上，他们先在译者附白上进 117 ==========第125页========== 行恶意的暗示：“惜译者未知迅翁寓所，问内山书店主人丸造氏，亦言未详，不能先将译稿就正于氏为憾。”继之则在编者注中进行诬蔑陷害，说什么“鲁迅先生的文章，最近是在查禁之列。此文译自日文，当可逃避军事裁判。但我们刊登此稿目的，与其说为了文章本身精美或其议论透彻；不如说举一个被本国迫逐而托庇于外人威权之下的论调的例子。”对此鬼蜮伎俩，鲁迅曾在《准风月谈·后记》中加以揭发、批驳，指出：“这编者的‘托庇于外人威权之下’的话，是和译者的问内山书店主人丸造氏’相应的；而且提出‘军事裁判来，也是作者极高的手笔，其中含着甚深的杀机。我见这富家儿的鹰犬，更深知明季的向权门卖身投靠之辈是怎样的阴险了。” 118 ==========第126页========== 致杨霁云 (一九三四年) 霁云先生： 惠函读悉。所举的三种青年中，第一种当然是令人景仰的；第三种也情有可原，或者也不过暂时休息一下；只有第二种，除说是投机之外，实在无可解释。至于如戴季陶②者，还多得很，他的忽而教忠，忽而讲孝，忽而拜忏，忽而上坟，说是因为杆悔旧事，或借此逃避良心的责备，我以为还是忠厚之谈，他未必责备自已，其毫无特操者，不过用无聊与无耻，以应付环境的变化而已。 来问太大，我不能答复。自己就至今未能牺性小我，怎能大言不惭。但总之，即使未能径上战线，一切稍为大家着想，为将来着想，这大约总不会是错了路的。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四月廿四夜 注释 ①杨霁云，曾在上海任教。一儿三四年他征得鲁迅的同意，编辑鲁 119 ==========第127页========== 迅的集外佚文为《集外集》，一九三五年出版。 ②戴季陶，参见<致台静农》（一九二七年九月二十五日）注⑤。戴季陶是一个极端反动的国民党右派头目，人民公敌蒋介石的重要谋士，善于伪装和打扮，如曾捐款修建吴兴孔庙，假惺惺地鼓吹“仁爱”；在书斋内设置佛经佛像，佯作戒杀放生，持斋茹素，以“佛弟子”自居，在汤山建别墅，命名曰“孝园”，自称“孝思不匮”，等等。鲁迅曾经多次在杂文中揭穿过他的这些化妆术。 120 ==========第128页========== 致杨霁云 (一九三四年) 第云先生： 四日惠函已读悉。关于近日小品文的流行①，我倒并不心痛。以革新或留学获得名位，生计已渐充裕者，很容易流入这一路。盖先前原着鬼迷，但因环境所迫，不得不新，一旦得志，即不免老病复发，渐玩古董，始见老庄②，则惊其奥博，见《文选》，则惊其典赡，见佛经③，则服其广大，见宋人语录④，又服其平易超脱，惊服之下，率尔宣扬，这其实还是当初沾名的老手段。有一部分青年是要受点害的，但也原是脾气相近之故，于大局却无大关系，例如《人间世》出版后，究竟不满者居多；而第三期已有随感录，虽多温暾话，然已与编辑者所主张的“闲适”相矛盾。此后恐怕还有变化，徜依然一味超然物外，是不会长久存在的。 i 我们试看撰稿人名单，中国在事实上确有这许多作者荐在，现在都网罗在《人间世》中，借此看看他们的文章，思想，也未尝无用。只三期便已证明，所谓名家，大抵徒有其名，‘实则空祠，其作品且不及无名小卒，如《申报》本埠附刊或《业余周刊》中之作者。至于周作人之诗⑤，其实是还藏些对于现状的不平的，但太隐晦，已为一般读者所不撩⑤，加以吹擂太过，附 121 ==========第129页========== 和不完，致使大家觉得讨厌了。 我的不收在集子里的文章，大约不多，其中有些是遗漏的，有些是故意删掉的，因为自己党得无甚可取。《浙江潮》中所用笔名，连自己也忘记了，只记得所作的东西，一篇是说钼》（后来译为雷锭），一篇是《斯巴达之魂》(？)；还有《地底旅行》⑦，也为我所译，虽说译，其实乃是改作，笔名是索子，或索士，但也许没有完。 三十年前，弄文学的人极少，没有朋友，所以有些事情，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现在都说我的第一篇小说是《狂人日记》，其实我的最初排了活字的东西，是一篇文言的短篇小说，登在《小说林》(？)上⑧。那时恐怕还是革命之前，题目和笔名，都忘记了，内容是讲私垫里的事情的，后有挥铁樵的批语，还得了几本小说，算是奖品。那时还有一本《月界旅行》@，也是我所编译，以三十元出售，改了别人的名字了。又曾译过世界史，每千字五角，至今不知道曾否出版。张资平式的文贩，其实是三十年前就有的，并不是现在的新花样。攻击我的人物如杨邮人者，也一向就有，只因他的文章，随生随灭，所以令人觉得今之叭儿，远不如昔了，但我看也差不多。 娄如瑛君和我，恐怕未必相识，因为我离开故乡已三十多年，他大约不过二十余，不会有相见的机会。日前曾给我一信，想是问了先生之后所发的，信中有几个问题，即与以答复，以后尚无信来。 “碎割”之说@，是一种牢骚，但那时我替人改稿，绍介，校对，却真是起劲，现在是懒得多了，所以写几句回信的工夫倒还有。 此复，即颂 122 ==========第130页========== 时绥。 鲁迅五月六夜 注释 ①指林语堂、周作人之流提倡麻痹人民斗志的小品文一事。 ②指施蛰存提得青年读《庄子》和&文选》一事，参看《致姚克》（一九 三三年十一月五日)注⑥。· ③当时施蛰存在《大晚报》征求答案的表格我现在看的书”一栏内，填了一部《文学批评之原理》（英国李却兹著）和一部《佛本行经》。 ④指当时竭力推崇宋、明语录体文字的林语堂之流。 ⑤指周作人五十岁时作的《五十自述》一诗。该诗于林语堂主编的《人间世》创刊号上刊出以后，钱玄同等人曾陆续发表诗作唱和。 ⑥不僚(iǎo了)，不明白。 ⑦《说钼》、《斯巴达之魂》见《集外集》。《地底旅行》和后面提到的《月界旅行》皆为法国凡尔纳写的科学]想小说。 ⑧即怀旧》，作于一九一一年冬，最初发表于一九一三年四月《小说月报》第四卷第一号，署名周逴。发表时有该刊编者恽树珏（铁樵）的按语：“实处可致力。空处不能致力。然初步不误。灵机人所固有。非难事也。曾见青年才解握管。便讲词章。卒致满纸饾饤。无有是处。亟 宜以此等文字药之。（焦木附志）”。《小说林，月刊，黄摩西主编，一九O 七年二月创干刊，上海宏文馆发行。 ⑨《月界旅行》，法国科学小说家儒勒·凡尔纳作，鲁迅从日文转译，一九○三年十月初版。 ⑩鲁迅在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九日写给许广平的信中说：“我其实还敢站在前线上，但发见当面称为‘同道’的暗中将我作傀儡或从背后枪击我，却比被敌人所伤更其悲哀。我的生命，碎割在给人改稿子，看稿子，编书，校字，陪坐这些事情上者，已经很不少，而有些人因此竞以主子自居，稍不合意，就责难纷起。” 23 ==========第131页========== 致增田涉 (一九三四年) 得悉译稿①已完成，至为快慰。对你在这本乏味的原作上费了很大气力，实在不胜惭愧，但不知有无出版的希望？ 拙著《南腔北调集》竟大惹其祸。有两三种刊物（法西斯的？)说我从日本拿到一万元，而给情报处送东西，并送我一个“日探”尊号。这种毫无根据的攻击，无论如何，总会烟消云散的。 增田兄儿下 洛文上五月十八日 注释 ①译稿，即增田涉所译《中国小说史略》。 124 ==========第132页========== 致杨霁云 (一九三四年) 霁云先生： 惠示谨悉。刘翰怡①听说是到北京去了。前见其所刻书目，真是“杂乱无章”，有用书亦不多，但有些书，则非傻公子如此公者，是不会刻的，所以他还不是毫无益处的人物。 未印之拙作，竟有如此之多，殊出意外，但以别种化名，发表于《语丝》，《新青年》，《晨报副刊》而后来删去未印者，·恐怕还不少；记得《语丝》第一年的头几期中，有一篇仿徐志摩诗而骂之的文章②，也是我作，此后志摩便怒而不再投稿，盖亦为他人所不知。又，在香港有一篇演说：《老调子已经唱完》，因为失去了稿子，也未收入，但报上是登载过的。 至于《鲁迅在广东》®中的讲演，则记得很坏，大抵和原意很不同，我也未加以订正，希先生都不要它。 登了我的第一篇小说之处，恐怕不是《小说月报》，倘恽铁樵未曾办过《小说林》，则批评的老师，也许是包天笑④之类。这一个社，曾出过一本《侠女奴》(《天方夜谈》中之一段)及《黄金虫》(A,Poe作)⑤，其实是周作人所译，那时他在南京水师学堂做学生，我那一篇也由他寄去的，时候盖在宣统初。现商务印书馆的书，没有《侠女奴》，则这社大半该是小说林社 25 ==========第133页========== 了。 看看明末的野史，觉得现今之围剿法，也并不更厉害，前几月的《汗血月刊》上有一篇文章回，大骂明末土大夫之“矫激卑下”，加以亡国之罪，则手段之相象，他们自己也党得的。自然，辑印起来，可知也未始不可以作后来者的借鉴。但读者不察，往往以为这些是个人的事情，不加注意或则反谓我“太凶”。我的杂感集中，《华盖集》及续编中文，虽大抵和个人斗争，但实为公仇，决非私怨，而销数独少，足见读者的判断，亦幼稚者居多也。 平生所作事，决不能如来示之誉，但自问数十年来，于自己保存之外，也时时想到中国，想到将来，愿为大家出一点微力，却可以自白的。倘再与叭儿较，则心力更多白费，故《围剿 十年》⑦或当于暇日作之。 专此布复，顺颂时绥。 迅启上五月出二日 再北新似未有叭儿混入，但他们懒散不堪，有版而不印，适有联华®要我帮忙，遂移与之，尚非全部也。到内山无定时，如见访，最好于三四日前给我一信，指明日期，时间，我当按时往候，其时间以下午为佳。又及。 注释 ①刘翰怡，即刘承干，清朝遗老，曾刻印《嘉业堂丛书》、《求恕斋丛书》等，其中有些是清朝的禁书。 ②即后来收入《集外集》的“音乐”？》一文。徐志摩是“新月派”诗126 ==========第134页========== 人。 ③《鲁迅在广东》，钟敬文编，内收有别人所记鲁迅在广州的讲演三篇。-…九二七年出版。 ④包天笑，鸳鸯蝴蝶派主要作家之一。 ⑤亚伦·坡（一八O九一一一八四九），美国诗人、小说家，著作有 短篇小说《黑猫》等。 ⑥指国民党反动派的官办刊物《汗血月刊》第二卷第三期（一九三 三年十二月)所载署名本俊的《明代士大夫之矫激卑下及其误国的罪恶》一文。《汗血月刊》是由国民党特务头子潘公展主办的一种十分反动的刊物。 ⑦《围剿十年》，后来并没有写。但鲁迅在一些杂文集的后记（如《伪自由书·后记》、《准风月谈·后记》)中都系统而具体地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发动文化《围剿”的罪行，可参看。 ⑧联华，指联华书局，曾出版鲁迅的《准风月谈》、《花边文学》等书。 .5 127 ==========第135页========== 致杨霁云 (一九三四年) 霁云先生： 顷收到卅日信，并《胡适文选》①一本，甚感。 徐先生也已有信来，谓决计不千。这很好。否则，上海之所谓作家，鬼蜮多得很，他决非其敌，一定要上当的。但是“作家”之变幻无穷，一面固党得是文坛之不幸，一面也使真相更分明，凡有狐狸，尾巴终必露出，而且新进者也在多起来，所以不必悲观的。 《鹦哥故事》②我没有见过译本，单知道是一一部印度古代的文学作品，是集合许多小故事而成的结集。大约其中也讲起中国事，所以那插图有中国的一幅。不过那时中国还没有辫子，而作者却给我们拖起来了，真可笑。他们以为中国人是 一向拖辫子的。二月初我曾寄了几部古装人物的画本给他们，徜能收到，于将来的插画或许可以有点影响。 《引玉集》③后记有一页倒印了，相隔太远，无法重订，其是可楷。此书如能售完，我还想印一部德国的。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五月州一日晚 128 ==========第136页========== 注释 ①《胡适文选》，胡适的自选集，一九三三年亚东图书馆出版。 ②《鹦哥故事》，苏联出版的一部印度故事集。 ③从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三年，鲁迅通过当时住在苏联的曹靖华，陆续收集到苏联木刻家作品一百余幅。一九三四年三月，鲁迅从中选出六十幅，取名为《引玉集》，自费选印，用三闲书屋名义出版。关于这本书的出版月的，鲁迅在《<引玉集》后记》中说：“我常常想：这一种原版的木刻画，至有一百余幅之多，在中国恐怕只有我一个了，而但秘之箧中，岂不辜负了作者的好意？况且一部分已经散亡，一部分几遭兵火，而现在的人生，又无定到不及薤上露，万一相偕湮灭，在我，是觉得比失了生命还可惜的。流光真快，徘徊间已过新年，我便决计选出六十幅来，复制成书，以传给青年艺术学徒和版画的爱好者。” 29 ==========第137页========== 致曹聚仁 (一九三四年) 聚仁先生： 惠函奉到。我不习画，来问未能确答，但以意度之，论理，是该用什么笔都可以的。不过徜用钢笔，则开手就加上一层钢笔之难一刮纸，墨完，等一能令学者更觉吃力，所以大约还是用铅笔一一画用的铅笔—为是。 前回说起的书，是继《伪自由书》之后的《准风月谈》，去年年底，早已被人约去，因恐使烈文先生为难，所以不即付印。现在印起来，还是须照旧约的。对于群众，只好以俟将来了。我之被指为汉奸①，今年是第二次。记得十来年前，因爱罗先珂②攻击中国缺点，上海报亦曾说是由我授意，而我之叛国，则因女人是日妈云③。今之衮衮诸公④及其叭儿，盖亦深知中国已将卖绝，故在竭力别求卖国者以便归罪，如《汗血月刊》之以明亡归咎于东林⑤，即其微意也。 然而变迁至速，不必一二年，则谁为汉奸，便可一目了然矣。 此复，即请 道安。 迅顿首六月二日 130 ==========第138页========== 注释 ①参看《致姚克》（一九三四年三月六日）注⑤。 ②爱罗先珂（一八八九一一九五二），俄国盲诗人，以世界语和日语作童话多种，一九二一年从日本来中国，曾在北京大学教授世界语，时与鲁迅相识，鲁迅曾翻译过他的作品。 ③在《坟·说胡须》中，鲁迅曾抨击当时反动文人对他的诬蔑，说他们“不是说我的毁谤中国，是因为娶了日本女人，所以替他们宣传坏处么？我先前不过单举几样中国的缺点，尚且要带累‘贱内’改了国籍，何况现在是有关日本的问题？” ④袋衮(gǔn滚)诸公，衮衮，相继不绝之意。人们常以“衮衮诸公”称众多的显贵，含有贬义。 ⑤参看《致杨霁云》（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二日)注⑥。 t31 ==========第139页========== 致杨霁云 (一九三四年) 霁云先生： 二日函收到。叭儿无穷之虑，在理论上是对的，正如一人开口发声，空气振动，虽渐远渐微，而凡有空气之处，终必振动下去。然而，究竟渐远渐微了。中国的文坛上，人渣本来多。近十年中，有些青年，不乐科学，便学文学；不会作文，便学美术，而又不肯练画，则留长头发，放大领结完事，真是乌烟瘴气。假使中国全是这类人，实在怕不免于糟。但社会里还有别的方面，会从旁给文坛以影响；试看社会现状，已岌岌不可终日，则叭儿们也正是岌岌不可终日的。它们那里有一点自信心，连做狗也不忠实。一有变化，它们就另换一副面目。但此时倒比现在险，它们一定非常激烈了，不过那时一定有人出而战斗，因为它们的故事，大家是明白的。何以明白，就因为得之现在的经验，所以现在的情形，对于将来并非只是损。至于费去了许多牺牲，那是无可免的，但自然，愈少愈好，我的一向主张“壕堑战”，就为此。 记得清朝末年，也一样的有叭儿，但本领没有现在的那么好。可是革命者的本领也大起来了，那时的讲革命，简直象儿戏一样。 132 ==========第140页========== 《新社会半月刊》①曾经看过几期，那缺点是“平庸”，令人看了之后，觉得并无新得，当然不能引人注意。来信所述的方针，我以为是可以的，要站出来，也只能如此。但有一种可叹的事，是读者的感觉，往往还是叭儿灵。叭儿明白了，他们还不懂，甚而至于连讥刺，反话，也不懂。现在的青年，似乎所注意的范围，大抵很狭小，这却比文坛上之多叭儿更可虑。然而也顾不得许多，只好照自己所定的做。至于碰壁而或休息，那是当然的，也必要的。 办起来的时候，我可以投稿，不过未必能每期都有。我的名字，也还是改换好，否则，无论文章的内容如何，一定立刻要出事情，于刊物未免不合算。 《引玉集》②并不如来函所推想的风行，需要这样的书的，是穷学生居多，但那有二百五十个，祝且有些人是我都送过了。至于有钱的青年，他不需要这样的东西。但德国版画集，我还想计划出版，那些都是大幅，所以印起来，书必加大，幅数也多，因此资本必须加几倍，现在所踌躇的就是这一层。 我常常坐在内山书店里，看看中国人的买书，觉得可叹的现象也不少。例如罢，徜有大批的关于日本的书（日本人自己做的)买去了，不久便有《日本研究》之类出板；近来，则常有青年在寻关于法西主义的书。制造家来买书的，想寻些记载着秘决的小册子，其实那有这样的东西。画家呢，凡是资料，必须加以研究，融化，才可以应用的好书，大抵弃而不顾，他们最喜欢可以生吞活剥的绘画，或图案，或告画，以及只有一本的什么“大观”。一本书，怎么会“大观”呢，他们是不想的。其甚者，则翻书一通之后，书并不买，而将其中的儿张彩色画撕去了。 33 ==========第141页========== 现在我在收集中国青年作家的木刻，想以二十幅印成一本，名日《木刻纪程》③，留下来，看明年的作品有无进步。这回只印一百本，大约需要者也不过如此而已。 此上，即颂 时绥。 迅顿首六月三夜 注释 ①《新社会半月刊》，综合性刊物，俞颂华等编辑，一九三一年七月 一日创刊。 ②《引玉集》，参看致杨霁云（一九三四年五月三十-·日）注③。 ③《木刻纪程》是鲁迅为提倡新兴木刻，培养和和支持青年作者，亲自编选的一本木刻集，一九三四年以铁木艺术社名义自费刊行，全书收木刻二十四幅。本书从计划到出版，前后约有半年时间。书的征稿编选，纸张选择，印刷出版，序言目录，出版告白，封面题签，几乎都是鲁迅一手经办的。 134 ==========第142页========== 致杨霁云 (一九三四年) 霁云先生： 六日函收到。杂志原稿既然先须检查，则作文便不易，至多，也只能登《自由谈》那样的文章了。政府帮闲们的大作，既然无人要看，他们便只好压迫别人，使别人也一样的奄奄无生气，这就是自己站不起，就拖倒别人的办法。徜用聚仁先生①出面编辑，他们大约会更加注意的。 来信所述的忧虑，当然也有其可能，然而也未必一定实现。因为正如来信所说，中国的事，大抵是由于外铄的，所以世界无大变动，中国也不见得单独全局变动，待到能变动时，帝国主义必已雕落，不复有收买的主人了。然而若干叭儿，忽然转向，又挂新招牌以自利，一面遮掩实情，以欺骗世界的事，却未必会没有。这除却与之战斗以外，更无别法。这样的战斗，是要继续得很久的。所以当今急务之一，是在养成勇敢而明白的斗士，我向来即常常注意于这一点，虽然人微言轻，终无效果②。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六月九夜 35 ==========第143页========== 注释 ①即曹聚仁，参看《致曹聚仁》（一九三三二年六月十八日）注①。 ②因为当时周扬一伙机会主义者竭力排挤鲁迅，所以鲁迅有这样的说法。 二十折 136 ==========第144页========== 致郑振铎 (一九三四年) 西谛先生： 六月十八日函及《十竹斋笺谱》样张，今天都收到。《笺谱》刻的很好，大张的山水及近于写意的花卉，尤佳。此书最好是赶年内出版，而在九或十月中，先出珂罗版①印者一种。我想，购买者的经济力，也应顾及，如每月出一种，六种在明年 六月以内出全，则大多数人力不能及，所以最好是平均两月出 一种，使爱好者有回旋的余地。 对于纸张，我是外行，近来上海有一种“特别宣”②，较厚，但我看并不好，砑③亦无用，因为它的本质粗。夹贡有时会离开，自不可用。我在上海所见的，除上述二种外，仅有单宜，夹宣（或云即夹贡），玉版宣，煮陲了。杭州有一种“六吉”，较藉，上海未见。我看其实是《北平笺谱》那样的真宣，也已经可以了。明朝那样的棉纸，我没有见过新制的。 前函说的《美术别集》中的《水浒图》，非老莲④作，乃别一明人本，而日本翻刻者，老莲之图，我一张也未见过。周子竞也不知其人，未知是否蔡先生⑤的亲戚？尚是，则可以探听其所在。我想，现在大可以就已有者先行出版；《水浒图》及《博古页子》⑥，页数较多，将来得到时，可以单行的。 137 ==========第145页========== 至于为青年着想的普及版，我以为印明本插画是不够的，因为明人所作的图，惟明事或不误，-一到古衣冠，也还是靠不住，武梁祠画象⑦中之商周时故事画，大约也如此。或者，不如（一）选取汉石刻中画象之清晰者，晋唐人物画（如顾凯之《女史箴图》⑧之类)，直至明朝之《圣谕像解》⑨（西安有刻本）等，加以说明；（二）再选六朝及唐之土俑⑩，托善画者用线条描下（但此种描手，中国现时难得，则只好用照相），而一一加以说明。青年心粗者多，不加说明，往往连细看一下，想一想也不肯，真是费力。但位高望重如李毅士教授，其作《长恨歌画意》①，也不过将梅兰芳放在广东大旅馆中，而道士则穿着 八卦衣②，如戏文中之诸葛亮，则于青年又何责焉呢？日本人之画中国故事，还不至于此。 六月号之《文学》出后，此地尚无骂声，但另有一种脾气，是专做小题，与并非真正之敌寻鲜。此本多年之老脾气，现在复发了，很有些人为此不平，但亦无以慰之，而这些批评家之病亦难治。他们斥小说家写“身边琐事”，而不悟自已在做“身边批评”，较远之大敌，不看见，不提起的。但(！)，此地之小品文风潮⑧，也真真可厌，一切期刊，都小品化，既小品矣，而又唠叨，又无思想，乏味之至。语堂学圣叹硒一流之文，似日见陷没，然颇沾沾自喜，病亦难治也。 骂别人不革命，便是革命者，则自已不做事，而骂别人的事做得不好，自然便是更做事者⑤。若与此辈理论，可以被牵连到白费唇舌，一事无成，也就是白活一世，于己于人，都无益处。我现在得了妙法，是谣言不辩，诬蔑不洗，只管自已做事，而顺便中，测偶刺之。他们横竖就要消灭的，然而刺之者，所以偶使不舒服，亦略有报复之意云尔。138 ==========第146页========== 《十竹斋笺谱》刻工之钱，当于月底月初汇上一部分。专此布复，即请道安。 伟上六月二十一日 寄茅兄⑥函，顷已送去了。又及。 注释 ①珂罗版，英语Collotype之音译，照相平版印刷的一种，因用厚砂玻璃作版材，所以又名“玻璃版”。 ②“特别宣”，宣纸的一个品种。宣纸，是于安徽泾县，在宣城集散的一种高级毛笔书画用纸，纸质洁白、细致、柔软，色质经久不变，又不易蛀蚀，可长期存放。单层称单宣，双层称夹贡。玉版宣，一种光洁匀厚的白棉纸，供书画用。 ③砑(yà亚)，用石头碾磨纸、布、皮革使之光滑。 ④老莲，明未画家陈洪绶（一五九八一一六五二）的别号。他的《水浒图》（即《水浒叶子》）画梁山泊英雄四十人。 ⑤蔡先生，指蔡元培。 ⑥《博古贡子》，陈洪绶晚年所作历史人物画页，共四十八人。 ⑦武梁祠画象，系武氏祠画像，东汉画像石。在山东济宁紫云山，有武氏家族墓葬的双阙和四个石祠堂的画像。古代官殿、祠庙和陵墓前的高建筑物，通常左右各一，建成高台，台上起楼观。因二阙之间有空缺，故名阙或双阙。四个石祠堂的画像中以武梁祠最早，故通称武梁祠画象。自桓帝建和元年（公元一四七年）起，数十年间陆续建成。阳刻历史人物、神仙故事以及墓主人生前生活的图像。旁有隶书题记，是研究汉代社会历史和美术史的重要资料。 ⑧顾恺之（三四四一四○五），东晋画家。《女史箴图》，是他根据晋朝张华《女史箴》一文而作的图画。 39 ==========第147页========== ⑨《圣谕像解》，清康熙二十年梁延年编辑，根据康熙九年（一六七 O)颁布的所谓“敦孝弟、笃宗族…”等“上谕”十六条，加上图画和解 说编成，共二十卷。鲁迅误写为明朝。 ⑩俑(yǒg甬)，古代陪葬用的偶像，一般以木头或陶土制成，汉唐墓中最多。 ①《长恨歌画意》是李毅士创作的一本关于杨贵妃故事的画册。 ②八卦衣，饰以八卦图形的衣服。《周易》以“一”表阳，以“一一”表阴，构成八种图形，象征天、地、云、风、水、火、山、泽等，带有迷信色彩。 ⑧指当时以林语堂、周作人代表的一伙地主买办阶级文人提倡的小品文运动。他们别有用心地鼓吹“闲适”、“轻松”的小品文，为国民党反动统治粉饰太平。语堂，即林语堂。 ④圣叹，指金圣叹（约一六○八一一六六一），名人瑞，吴县人。明末清初的反动文人。他的文笔油滑，影响极坏。林语堂、周作人之流在提倡“闲适”、“轻松”的“小品文”时，对金圣叹推崇备至。 ⑤一九三四年六月，周扬化名芷因发表文章，以极“左”面孔出现造谣攻击鲁迅。这段话是鲁迅对周扬之流的回击。 ®茅兄，指茅盾。 10 ==========第148页========== 致山本初枝夫人 (一九三四年) 拜启，大函收悉。上海转热，即使是室内，寒暑表也升到了九 十度以上，但我们都很好，孩子也很高兴地玩着。正路君恐怕也已放了暑假在家顽皮吧？日本景色的美丽，我也常常在回想着，但现在却很不容易去，即使我去了恐怕也不会让我上陆，前且我现在也不能够离开中国，如果人们被暗杀所吓倒了的话，暗杀者就会更加趾高气扬了。他们现在制造了谣言，说我已经逃到青岛去了①，但是我却非住在上海不可，而且还要写东西骂他们，并且写了还要出版，我倒要试验一下看到底谁会灭亡。不过我也很小心，内山书店已不多去了。暗杀者，大概不会到家里来的，请放心好了。现在正收到增田君②写来的信，和他自己画的庭院，书斋和孩子的画。他说，虽无漫谈，却正可漫读，看来生活倒很悠闲。从那些画里面看，增田君故乡的景色也非常美的。现在还没有想要的书。需要时一定再来麻烦你，我现在的住处很好，前面大概有些空地，下过雨后蛙声喧闹，正如乡间一样，狗正在叫，现在已是夜半二时了。 草草顿首 山本夫人几下 鲁迅上七月十一日 14 ==========第149页========== 注释 ①国民党特务刊物《社会新闻》四卷一期曾刊载一篇署名道的造谣文字，文中说左翼作家“胆子最小而脚步最快，他们都以避暑为名离开了上海”，“鲁迅赴青岛”，等等。鲁迅在《伪自由书·后记》中尖锐地批驳了这类离奇的谣言：“听说青岛也是好地方，但这是梁实秋教授传道的圣境，我连遥望一下的眼福也没有过。‘道”先生有道，代我设想的恐怖，其实是不确的。否则，一群流氓，几枝手枪，真可以治国平天下了。”可参看。 ②即日本友人增田涉。 142 ==========第150页========== 致曹聚仁 (一九三四年) 聚仁先生： 我对于大众语的问题，一向未曾研究，所以即使下问，也说不出什么来。现在但将得来信①后，这才想起的意见，略述于下一一 一，有划分新阶段，提得起来的必要的。对于白话和国 语，先不要一味“继承”，只是择取。 二，秀才想造反，一中举人，便打官话了。 三，最要紧的是大众至少能够看。徜不然，「即使进出运 种“大众语文”来，也还是特殊阶级的独占工具。 四，先建设多元的大众语文，然后看着情形，再谋集中， 或竟不集中。 五，现在答不出。 我看这事情复杂，艰雄得很。一面要研究，推行罗马字拼音；一面要教育大众，先使他们能够看；一面是这班提得者先来写作一下。逐渐使大众自能写作，这大众语才真的成了大众语。 但现在真是哗啦哗啦。有些论者，简直是拘才，借大众以打击白话的，因为他们知道大众语的起来还不在目前，所以 143 ==========第151页========== 要趁机会先将为害显然的白话打倒②。至于建立大众语，他们是不来的。 中国语拉丁化；到大众中去学习，采用方言；以至要大众自己来写作，都不错。但迫在目前的明后天，怎么办？我想，也必须有一批人，立刻试作浅显的文章，一面是试验，一面看对于将来的大众语有无好处。并且要支持欧化式的文章，但要区别这种文章，是故意胡闹，还是为了立论的精密，不得不如此。 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倘不小心，便要弄到大众语无结果，白话文遭毒打，那么，剩下来的是什么呢？ 草此布复，顺请道安。 迅上七月二十九日 注释 ①一九三四年五月，国民党教育部的汪懋祖，按照戴季陶等反动头 目鼓吹的尊孔读经”的论调，在南京《时代公论》第一一O号上发表《禁 习文言和强令读经》，提出小学读文言，初中读《孟子》，高中读《论语》、《大学》、《中庸》，由此在文化界引起一场激烈论战。六月十八、十九日，《自由谈》上到出陈望道等人的文章，提出有关语文改革的大众语问题，接着，报上展开了讨论。当时《社会月报》的编者曹聚仁于七月二十五日发出一封征求关于大众语问题的意见的信，提出五个问题：1.大众语文的运动，当然继承着白话文运动国语运动而来的，究竟在现在，有没有划分新阶段，提倡大众语的必要？2.白话文运动为什么会停滞下来？为什么新文人（五四运动以后的文人）隐隐都有复古的倾向？3.白话文成为特殊阶级（知识分子）的独占工具，和一般民众并不发生关涉，究竟 14 ==========第152页========== 如何方能使白话文成为大众的工具？4.大众语文的建设，还是先定了标准的一元国语，逐渐推广，使方言渐渐消灭？还是先就各大区的方言，建设多元的大众语文，逐渐集中以造成一元的国语？5。大众语文的作品，用什么方式去写成？民众所惯用的方式，我们如何弃取？鲁迅这封信就是针对这五点谈的。 ②这里指“大众语”讨论中一批以极“左”面目出现的论客。六月二 十二日《申报·读书问答》栏在<怎样建设大众文学》中首先提出：“目前的大众语运动，是反古文的，同时也是反官僚买办的白话的”。《申报·本埠增刊·谈言》在二十六、二十八、三十日分别发表垢佛、家为、白兮的三篇文章，也鼓吹向白话文“进攻”，“把白话文陈列到历史博物馆里去”。 5 ==========第153页========== 致曹聚仁 (一九三四年) 聚仁先生： 十一日信，十三才收到。昨天我没有去，虽然并非“兄弟素不吃饭”①，但实在有些怕宴会。办小刊物，我的意见是不要帖大广告，却不妨卖好货色；编辑要独裁，“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无水吃”，是中国人的老毛病，而这回却有了两种上述的病根，书坊老板代编辑打算盘，道不同，必无是处，将来大约不容易办。但是，我说过做文章，文章当然是做的。 关于大众语问题，我因为素无研究，对个人不妨发表私见，公开则有一点踌蹰，因为不预备公开的，所以信笔乱写，没有顾到各方面，容易引出岔子。我这人又是容易引出岔子的人，后来有一些人会由此改骂鲁迅而耐忘记了大众语。上海有些这样的“革命”的青年②，由此显示其“革命”，而一方面又可以取悦于某方。这并不是我的神经过敏，“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一箭之来，我是明白来意的。但如先生一定要发表，那么，两封都发表也可以，但有一句“狗才”③云云，我忘了原文了，请代改为“客观上替敌人缴械”的意思，以免无谓的纠葛。 语堂是我的老朋友，我应以朋友待之，当《人间世》还未出 16 ==========第154页========== 世，《论语》已很无聊时，曾经竭了我的诚意，写一封信，劝他放弃这玩意儿，我并不主张他去革命，拚死，只劝他译些英国文学名作，以他的英文程度，不但译本于今有用，在将来恐怕也有用的。他回我的信是说，这些事等他老了再说。这时我才悟到我的意见，在语堂看来是暮气，但我至今还自信是良言，要他于中国有益，要他在中国存留，并非要他消灭。他能更急进，那当然很好，但我看是决不会的，我决不出难题给别人做。不过另外也无话可说了。 看近来的《论语》之类，语堂在牛角尖里，虽愤愤不平，却更钻得滋滋有味，以我的微力，是拉他不出来的。至于陶徐④，那是林门的颜曾⑤，不及夫子远甚远甚，但也更无法可想了。 专复，即请 道安。 迅顿首八月十三日 注释 ①)这是北洋政府内务总长屈映光的话，鲁迅后来即用以讽刺屈映光是“兄弟素不吃饭”的人物。 ②指“四条汉子”的同伙廖沫沙等人。一九三四年七月，廖沫沙化名林默，接连两次在《大晚报》副刊《火炬》上发表文章，诬蔑鲁迅是“买办”，并摆出“急进”的面孔，以提倡“大众语”为名，否定“五四”以来的白话文运动，反对鲁迅关于“大众语”的正确主张。 ③鲁迅一九三四年七月二十九日给曹聚仁信中曾称那些在“大众语”问题上讲空话或“借大众语以打击白话”的人，“简直是狗才”。 ④陶徐，都是反动文人，前者指和林语堂一起办《宇宙风》半月刊的 147 ==========第155页========== 陶亢德，后者指“论语派”重要成员徐订。 ⑤颜曾，指孔子的得意门徒颜回和曾参。这里是说，陶徐是林语堂所信赖的主要门人弟子。 148 ==========第156页========== 致合众书店” (一九三四年) 迳启者，得惠函，要将删余之《二心集》改名出版，以售去版权之作者，自无异议。·但我要求在第一页上，声明此书经中央图书审查会®审定删存；徜登广告，亦须说出是《二心集》之一部分，否则，蒙混读者的责任，出版者和作者都不能不负，我是要设法自己告白的。此请 合众书店台鉴 鲁迅，十月十三日 注释 ①《二心集》在一九三二年十月由上海合众书店初版，收杂文三十 七篇。鲁迅说过：“我的文章，也许是《二心集》中比较锋利。”可是初版出来不久，即被国民党反动派查禁。反动派竟把《二心集》中的《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民族主义文学的任务和运命》等重要文章，统统删去。出版者合众书店只得把删剩的十六篇改名为《拾零集》出版。鲁迅为此特地写了这封信，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罪行。 149 ==========第157页========== ②中央图书审查会，即国民党的中央宣传委员会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上海的审查会成立于一九二四年五月间。这个机构成立以后，动辄以“反动”、“危害中华民国”等罪名，任意删改和查禁进步书刊。 150 ==========第158页========== 致窦隐夫" (九三四年) 隐夫先生： 来信并《新诗歌》第三期已收到，谢谢；第二期也早收到了。 要我论诗，真如要我讲天文一样，苦于不知怎么说才好，实在因为素无研究，空空如也。我只有一个私见，以为剧本虽有放在书桌上的和演在舞台上的两种，但究以后一种为好；诗歌虽有眼看的和嘴唱的两种，也究以后一种为好；可惜中国的新诗大概是前一种。没有节调，没有韵，它唱不来；婚不来，就记不住，记不住，就不能在人们的脑子里将旧诗挤出，占了它的地位。许多人也唱《毛毛雨》②，但这是因为黎锦晖唱了的缘故，大家在唱黎锦晖之所唱，并非唱新诗本身，新诗直到现在，还是在交倒楣运。 我以为内容且不说，新诗先要有节调，押大致相近的韵，给大家容易记，又顺口，唱得出来。但白话要押韵而又自然，是颇不容易的，我自己实在不会做，只好发议论。 我不能说穷，但说有钱也不对，别处省一点，捐几块钱在现在还不算难事。不过这几天不行，且等一等罢。 骂我之说，倒没有听人说，那一篇文章是先前看过的，也 15t ==========第159页========== 并不觉得在骂我。上海之文坛消息家，好造谣言，倘使一一注意，正中其计，我是向来不睬的。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十一月一夜 就是我们的同人③中，有些人头脑也太简单，友敌不分，微风社④骂我为“文妖”，他就恭恭敬敬的记住：“鲁迅是文妖”。于是此后看见“文妖”二字，便以为就是骂我，互相报告了。这情形颇可叹。但我是不至于连这一点辨别力都没有的，请万勿介意为要。又及。 注释 ①窦隐夫，原名杜谈，河南人，一九三四年编辑《新诗歌杂志。 ②《毛毛雨》，是一种靡靡之音，本是民间俗曲，后由黎锦晖改作歌曲，一九二八年前后在一部分小市民中颇流行。 ③“我们的同人”，指周扬一伙。 ④微风社，上海的一个反动文学团体。 I52 ==========第160页========== 致刘炜明 (一九三四年) 炜明先生： 十五日惠函收到。一个人处在沉闷的时代，是容易喜欢看古书的，作为研究，看看也不要紧，不过深入之后，就容易受其浸润，和现代离开。 我请先生不要寄钱来。一则，因为我琐事多，容易忘记，疏忽；二则，近来虽也化名作文，但并不多，而且印出来时，常被检查官删削，弄得不成样子，不足观了。徜有单行本印出时，当寄上，不值几个钱，无须还我的。 《二心集》我是将版权卖给书店的，被禁之后，书店便又去请检查，结果是被删去三分之二以上，听说他们还要印，改名《拾零集》②，不过其中已无可看的东西，是一定的。 现在当局的做事，只有压迫，破坏，他们那里还想到将来。在文学方面，被压迫的那里只我一人，青年作家，吃苦的多得很，但是没有人知道。上海所出刊物，凡有进步性的，也均被删削摧残，大抵办不③去。这种残酷的办法，一面固然出于当局的意志，一面也因检查官的报私仇，因为有些想做“文学家”而不成的人们，现在有许多是做了秘密的检查官④了，他们根不得将他们的敌手一网打尽。 153 ==========第161页========== 星洲⑤也非言论自由之地，大约报纸上的消息，是不会确于上海的，邮寄费事，还是不必给我罢。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鲁迅十一月二十八夜 注释 ①刘炜明，广东人，当时侨居新加坡。 ②参看《致合众书店》（一九三四年十月十三日）注①。 ③“不”字之下疑漏一《下”字。 ④指苏汶之流。 ⑤星洲，指当时英帝国主义者统治下的新加坡。 54. ==========第162页========== 致肖军、肖红” (一九三四年) 无生： 两信均收到。我知道我们见面之后，是会使你们悲衰的，我想，你们单看我的文章，不会料到我已这么衰老。但这是自然的法则，无可如何。其实，我的体子并不算坏，十六七岁就单身在外面混，混了三十年，这费力可就不小；但没有生过大病或卧床数十天，不过精力总觉得不及先前了，一个人过了玉 十岁，总不免如此。 中国是古国，历史长了，花样也多，情形复杂，做人也特别雉，我党得别的国度里，处世法总还要俺单，所以每个人可以有工夫做些事，在中国，则单是为生活，就要化去生命的儿乎全部。尤其是那些诬陷的方法，真是出人意外，譬如对于我的许多谣言，其实大部分是所谓“文学家”造的，有什么仇现，至多不过是文章上的神突，有些是一向毫无关系，他不过造着好玩，去年他们还称我为“汉奸”，说我替日本政府做使探@。我骂他时，他们又说我器量小。 单是一些无聊事，就会化去许多力气。但，敌人是不足棋的，最可伯的是自己营垒里的蛀虫③，许多事都败在他们手里。因此，就有时会使我感到寂寞。但我是还要照先前那样 55 ==========第163页========== 做事的，虽然现在精力不及先前了，也因学问所限，不能慰青年们的渴望，然而我毫无退缩之意。 两地书》其实并不象所谓“情书”，一者因为我们通信之初，实在并未有什么关于后来的预料的；二则年龄，境遇，都已倾向了沉静方面，所以决不会显出什么热烈。冷静，在两人之间，是有缺点的，但打闹，也有弊病，不过，徜能立刻互相谅解，那也不妨。至于孩子，偶然看看是有趣的，但养起来，整天在 一起，却真是麻烦得很。 你们目下不能工作，就是静不下，一个人离开故土，到一处生地方，还不发生关系，就是还没有在这土里下根，很容易有这一种情境。一个作者，离开本国后，即永不会写文章了，是常有的事。我到上海后，即做不出小说来，而上海这地方，真也不能叫人和他亲热。我看你们的现在的这种焦躁的心情，不可使它发展起来，最好是常到外面去走走，看看社会上的情形，以及各种人们的脸。 以下答问一 1.我的孩子叫海婴，但他大起来，自已要改的，他的爸爸，就连姓都改掉了。阿菩是我的第三个兄弟的女儿。 2.会是开成的④，费了许多力；各种消息，报上都不肯登，所以在中国很少人知道。结果并不算坏，各代表回国后都有报告，使世界上更明了了中国的实情。我帅入的。 3.《君山》⑤我这里没有。 4.《母亲》也没有。这书是被禁止的，但我可以托人去找 一找。《没落》⑥我未见过。 5。《两地书》我想东北是有的，北新书局在寄去。 6.我其实是不喝酒的；只在疲劳或愤概的时候，有时喝 156 ==========第164页========== 一点，现在是绝对不喝了，不过会客的时候，是例外。说我怎样爱喝酒，也是“文学家”造的谣。 7.关于脑膜炎的事，日子已经经过许久了，我看不必去更正了罢。 我们有了孩子以后，景宋几乎和笔绝交了，要她改稿子，她是不敢当的。但倘能出版，则错字和不妥处，我当负责改正。 你说文化团体，都在停滞一一无政府状态中…，一点不错。议论是有的，但大抵是唱高调，其实唱高调就是官僚主义。我的确常常感到焦烦，但力所能做的，就做，而又常常有“独战”的悲哀。不料有些朋友们⑦，却斥责我懒，不做事；他们昂头天外，评论之后，不知那里去了。 来信上说到用我这里拿去的钱时，觉得刺痛，这是不必要的。我固然不收一个俄国的卢布，日本的金圆，但因出版界上的资格关系，稿费总比青年作家来得容易，里面并没有青年作家的稿费那样的汗水的一用用毫不要紧。而且这些小事，万不可放在心上，否则，人就容易神经衰弱，陷入优郁了。 来信又愤怒于他们之迫害我。这是不足为奇的，他们还能做什么别的？我究竞还要说话。你看老百姓一声不响，将汗血贡献出来，自己弄到到无衣无食，他们不是还要老百姓的性命吗？ 此复，即请 俪安。 迅上十二月六日 再：有《桃色的云》及《小约翰》®，是我十年前所译，现在再版印出来了，你们两位要看吗？望告诉我。又及。 57 ==========第165页========== 注释 ①肖军，又名刘军、田军，著有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后堕落为反党分子。肖红（一九一一一一九四二），女，原名张酒莹，又名梢吟，著有中篇小说《生死场》等，当时是肖军的妻子，后离婚。 ②一九三三年七月，上海反动杂志《文艺座淡》第一期和《社会新闻》第四卷二期上分别发表署名“白羽遐”和署名“新皖”的文章，恶毒地诬蔑常到内山书店去的鲁迅请内山“救过命，保过险”，内山的“情报”是“由受过救命之恩之共党文艺分子（按指鲁迅）所供给”。 ③自己营垒里的蛀虫，指当时窃踞了左联领导权的周扬一伙。 ④指一九三三年九月鲁迅所参加的世界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委员会远东会议。鲁迅在这次会议上被选为会议主席团的名誉主席之一。 ⑤《君山》，韦丛芜著爱情诗集，收入鲁迅编“未名新集”丛书，一九 二七年三月由未名社印行。 ⑥《母亲》、《没落》都是高尔基的长篇小说。 ⑦亦指周扬一伙。 ⑧《桃色的云》，俄国爱罗先珂作的三幕话剧，译本于一九二三年北京新潮社印行。《小约翰”，参见《致台静农》（一九二七年九月二十五日）注图。 158 ==========第166页========== 致肖军、肖红 (一九三四年) 无生： 八夜信收到。我的病倒是好起来了，胃口已略开；大约可以渐渐恢复。童话两本，已托书店寄上，内附《译文》①两本，大约你们两位也没有看过，顿便带上。《竖琴》②上的序文，后来被检查官删掉了，这是初版，所以还有着。你看，他们连这几句话也不准我们说。 如果那边还有官办以外的报，那么，.关于“脑膜炎”的话用“文艺通信”的形式去说明，也是好的。为了这谣青，我记得我曾写过几十封正误信，化掉邮费两块多。 中华书局译世界文学的事，早已过去了，没有实行。其实，他们是本不想实行的，即使开首会译儿部，也草已暗中定着某人包办，没有陌生人的份儿。现在蒋③死了，说本想托蒋泽，假如活着，也不会托他译的，因为一托他，真的译出来，岂不大糟？那时他们到我这里来打听靖华的通信地址，说要托他，我知他们不过玩把戏，拒绝了。现在呢，所谓“世界文学名著”，简直不提了。 名人，阔人，商人…常常玩这一种把戏，开出一个大题目来，热闹热闹，以见他们之热心。未经世故的青年，不知底 159 ==========第167页========== 细，就常常上他们的当；碰钉子还是小事，有时简直连性命也会送掉，我就知道不少这种卖血的名人的姓名。我自己现在虽然说得好象深通世故，但近年就上了神州国光社的当④，他们与我订立合同，托我找十二个人，各译苏联名作一种，出了几本，不要了，有合同也无用，我只好又磕头礼拜，各去回断，靖华住得远，不及回复，已经译成，只好我自己付版税，又设法付印，这就是《铁流》，但这书的印本一大半和纸版，后来又被别一书局骗去了。 那时的会，是在陆上开的，不是船里，出席的大约二三十人，会开完，人是不缺一个的都走出的，但似乎也有人后来给他们弄去了，因为近来的捕，杀，秘密的居多，别人无从知道。爱罗先珂却没有死，听说是在做翻泽，但有人寄信去，却又没有回信来。 义军⑤的记载看过了，这样的才可以称为战士，真叫我似的弄笔的人惭愧。我觉得文人的性质，是颇不好的，因为他智识思想，都较为复杂，而且处在可以东倒西歪的地位，所以坚定的人是不多的。现在文坛的无政府情形，当然很不好，而且坏于此的恐怕也还有，但我看这情形是不至于长久的。分裂，高谈，故作激烈等等，四五年前也曾有过这现象，左联起来，将这压下去了，但病根未除，又添了新分子，于是现在老病就复发。但空谈之类，是谈不久，也谈不出什么来的，它终必被事实的镜子照出原形，拖出尾巴而去。徜用文章来斗争，当然更好，但这种刊物不能出版，所以只好慢慢的用事实来克服。 其实，左联开始的基础就不大好，因为那时没有现在似的压迫，所以有些人⑥以为一经加入，就可以称为前进，而又并无大危险的，不料压迫来了，就逃走了一批。这还不算坏，有 60 ==========第168页========== 的竟至于反而卖消息⑦去了。人少倒不要紧，只要质地好，而现在连这也做不到。好的也常有，但不是经验少，就是身体不强键（因为生活大抵是苦的），这于战斗是有妨碍的。但是，被压迫的时候，大抵有这现象，我看是不足悲观的。 卖性的事，我无所闻，但想起来是能有的；对付女性，南方官大约也比北方残酷，血债多得很。 此复，即请 俪安。 迅上十二月十夜 注释 ①《译文》，是从事翻译和介绍外国文学的杂志，最初三期由鲁迅编辑，以后由黄源编辑。一九三四年儿月创刊，上海生活书店发行，一九 三五年九月停刊，次年三月重新出版，改由上海杂志公司发行，到一九 三七年六月（新三卷第四期）停刊，共出二十九期。 ②《竖琴》，鲁迅翻译（其中两篇系柔石所译，一篇系曹靖华所译，余均为鲁迅翻译)和编辑的苏联短篇小说集，共十篇。一九三三年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印行。其序文《<竖琴>前记》后收入《南腔北调集》。 ③蒋，指蒋光慈（一九O一一一九三一），原名蒋光赤，安徽六安 人。现代作家，著有《短裤党》、《田野的风》等。 ④关于神州国光社约译苏联名作一事，鲁迅在一九三一年十月所写的《<铁流>编校后记》中曾有说明：“去年上半年，是左翼文学尚未很遭迫压的时候，许多书店为了在表面上显示自已的前进起见，大概都愿意印几本这一类的书；…那时我们就选出了十种世界上早有定评的剧本和小说，约好译者，名之为《现代文艺丛书》”。后来，“对于左翼作家的压迫，是一天一天的吃紧起来，终于紧到使书店都骇怕了。神州国 .61 ==========第169页========== 光社也来声明，愿意将旧约作废，…这并不是中国书店的胆子特别小，实在是中国官府的压迫特别凶，…于是就废了约。” ⑤义军，指东北抗日义勇军。 ⑥“有些人”，指周扬一伙。鲁迅在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七日致肖军、肖红信中，已揭露周扬、夏衍及其同伙穆木天、丁玲之流的叛徒行径：在“左翼兴盛的时候，以为这是时髦，立刻左倾，待到压迫来了，他受不住，又即刻变化，甚而至于卖朋友，…作为倒过去的见面礼，”可参看。 ⑦指叛徒向反动派告密，出卖革命同志。 162 ==========第170页========== 致杨霁云 (一九三四年) 霁云先生： 十四十五两函，顷同时收到。在北平共讲五次，手头存有记录者只有二篇，都记得很不确，不能用，.今姑寄上一阅。还有两间是上车之前讲的，一为《文艺与武力》，其一，则连题目也忘记了①。'其时官员已深恶我，所以也许报上不再登载讲演大略。 帮闲文学实在是一种紧要的研究，那时烦忙，原想回上海后再记一遍的，不料回沪后也一直没有做，现在是情随事迁做的意思都不起来了，所以那《五讲三嘘集》②也许将永远不过一个名目。 来函所说的印法，纸张，我都同意；稿子似乎只要新加的给我看一看就好，前回已经看过的一部分，可以不必寄我了。如有版税，给我一半，我也同意，大约我如不取其半，先生也 一定不肯千休的。至于我因此费力，却并无其事，不必用心的事情，比较的不会令人疲劳。但近来却又休息了几天，那是因为在一天里写了四五千字，自己真也觉得精神体力，大不如前了，很想到乡下去，连报章都不看，玩它一年半载，然而新近已有《国民服役条例》，徜捉我去修公路，那就未免比作文更费力 63 ==========第171页========== 了，这真叫作跼天嵴地③。 前信提出了一篇《爱罗先珂童话集》序，后来一想，是不应当收的，因为那童话也儿乎全是我的翻译。 东北文风，确在非常恭顺而且献娟，听说报上论文，十之 九是以“王道政治”④作结的。又曾见官厅给编辑的通知，谓凡有挑剔贫富，说述斗争的文章，皆与“王道”不合，此后无须送检云云，不过官气倒不及我们这里的霸道政治之十足。但有一件事，好象我们这里的智识者们确是明白起来了，这是可以乐观的。对于什么言论自由的通电，不是除胡适之外，没有人来附和或补充么？这真真好极妙极。专此布复，顺颂旅安。 迅顿首十二月十六日 注释 ①鲁迅一九三二年去北京时，曾应邀在北京各大学作过五次进演，讲题为《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今春的两种感想》、《革命文学与遵命文学》、《再论“第三种人”》、《文艺与武力。此处说连题目也忘记了的，是指《再论“第三种人”》。 ②《五讲三嘘集》，指鲁迅准备编写的一本杂文集。“五讲”即在北京所作的五次讲演。“三嘘指斥责杨邮人、梁实秋、张若谷（鲁迅又曾说过：“只是张若谷先生比较的差一点，浅陋得很，连做一‘嘘'的材料也不够，我大概要另换一位的。”)三个文坛小丑的文章。鲁迅在《南腔北调集·答杨都人先生公开信的公开信》中曾提及此事，可参看。 ③跼（ú局）天蹐(i及)地，形容戒慎，恐惧。语出《诗经·小雅·正月》：“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此处作天地狭小， 164 ==========第172页========== 没有自由解。 ④古代封建统治阶级称凭借所谓“仁义”治理天下的，叫“王道”；凭借威势，利用权术、刑法治理天下的，叫“霸道”。实际上“王道”和“霸道”是封建统治阶级相辅相成的两种统治手法。一九三一年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国东北以后，为了掩盖自已的血腥罪行，曾竭力在东北鼓吹“王道政治”。鲁迅在《且介亭杂文·关于中国的两三件事》中专门对此加以揭露和抨击，可参看。 65 ==========第173页========== 致杨霁云 (一九三四年) 霁云先生： 十七日信收到。那两篇讲演，我决计不要它，因为离实际太远。大约记者不甚懂我的话，而且意见也不同，所以我以为要紧的，他却不记，或者当作笑话。《革命文学…》①则有儿句简直和我的话相反，更其要不得了。这两个题目，确是紧要，我还想改作一遍。 《关于红的笑》②我手头有，今寄奉，似乎不必重抄，只要用印本付排就好了，这种口角文字，犯不上为它费工夫。但这次重看了一遍，觉得这位鹤西先生，真也太不光明磊落。 叭儿之类，是不足惧的。最可怕的确是口是心非的所谓“战友”③，因为防不胜防。例如绍伯之流，我至今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④。为了防后方，我就得横站，不能正对敌人，而且瞻前顾后，格外费力。身体不好，倒是年龄关系，和他们不相干，不过我有时确也愤慨，觉得枉费许多气力，用在正经事上，成缋可以好得多。 中国乡村和小城市，现在恐无可去之处，我还是喜欢北京，单是那一个图书馆，就可以给我许多便利。但这也只是一个梦想，安分守已如冯友兰⑤，且要被逮，可以推知其它了。所 166 ==========第174页========== 以暂时大约也不能移动。 先生前信说回家要略迟；我的序⑥拟于二十四为止寄出，想来是来得及的罢。 专此布达，即请旅安。 迅上十二月十八日 注释 ①《革命文学》，即革命文学与遵命文学》，鲁迅一九三二年十 一月二十四日在北京女子文理学院的演讲，讲稿未保存。 ②《关于红的笑》，即鲁迅的《关于<关于红笑)》，收入《集外集》。《关于红笑》一文是鹤西所作，指责梅川川所译《红笑》有抄袭他的译本的嫌疑，鲁迅在这篇文章中说明了梅川译《红笑》的经过，对鹤西进行了驳斥。 ③“战友”，指“四条汉子”及其同伙。 ④一九三四年八月《社会月报》第一卷第三期发表了鲁迅的答曹聚仁先生信》，同期<社会月报》还刊载了叛徒杨邮人的反共文章《赤区归来记》（续）。田汉即化名绍伯，于一九三四年八月三十一日在反动报纸《大晚报》副刊《火炬》上发表《调和》一文，攻击鲁迅“替杨邮人氏打开场锣鼓”，诬蔑鲁迅“善于调和°。鲁迅在《答〈戏>周刊编者信》.（后收入《且介亭杂文》)中严正地驳斥了田汉的诽谤，指出：“我并无此种权力，可以禁止别人将我的信件在刊物土发表，而且另外还有谁的文章，更无从豫先知道，所以对于同一刊物上的任何作者，都没有表示调和与否的意思；但徜有同一营垒中人，化了装从背后给我一刀，则我的对于他的悄恶和鄙视，是在明显的敌天之上的。” ⑤冯友兰，曾任燕京大学、清华大学等校哲学教授。 ⑥我的序，指《集外集》的序言。 67 ==========第175页========== 致赵家璧“ (一九三四年) 家璧先生： 早上寄奉一函，想已达览。我曾为《文学》②明年第一号作随笔一篇③，约六千字，所讲是明末故事，引些古书，其中感慨之词，自不能免。今晚才知道被检查官删去四分之三，只存开首一千余字。由此看来，我即使讲盘古开天辟地神话，也必不能满他们之意，而我也确不能作使他们满意的文章。 我因此想到《新中国文学大系》④。当送检所选小说时，因为不知何人所选，大约是决无问题的，但是送序论去时，便可发生问题。五四时代比明末近，我又不能做四平八稳，“今天天气，哈哈哈”到一方多字的文章，而且真也和群官的意见不能相同，那时想来就必要发生纠葛⑤。我是不善于照他们的意见，改正文章，或另作一篇的，这时如另请他人，则小说系我所选，别人的意见，决不相同，一定要弄得无可措手。非书店白折费用，即我白费工夫，两者之中，必伤其一。所以我决计不千这事了，索性开初就由一个不被他们所憎恶者出手，实在稳妥得多。检查官们虽宣言不论作者，只看内容，但这种心口如-一的君子，恐不常有，即有，亦必不在检查官之中，他们要开一点玩笑是极容易的，我不想来中他们的诡计，我仍然要用 168 ==========第176页========== 硬功对付他们。 这并非我三翻四复，看实情实在也并不是杞忧⑥，这是要请你谅察的。我还想，还有几个编辑者，恐怕那序文的通过也在可虑之列。 专此布达，即请撰安。 迅上十二月廿五夜 注释 ①赵家璧，江苏松江人，当时任上海良友图书公司编辑。 ②《文学》，参见致曹靖华》（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注⑥。 ③指后来收入《且介亭杂文》的《病后杂谈》。原文共四段，在《文学》四卷二号上刊出时只剩第一段，余均被国民党反动派删去。参看《且介亭杂文·附记》。 ④指《中国新文学大系》，是从一九一七年起至一九二六年止的十年新文学创作和理论的选集，赵家璧主编，良友图书公司出版。其中的《小说二集》是鲁迅选编的。 ⑤纠葛，纠纷或麻烦的意思。 ⑥杞忧，无谓的忧虑。见列子·天瑞：“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无）所寄，废寝食者”。李白诗：“杞国无事忧天倾”。 169 ==========第177页========== 致背军、肖红 (一九三四年) 刘、吟先生： 廿四日信收到，二十日信也收到的。我没有生病，只因为这几天忙一点，所以没有就写回信。 周女士①她们所弄的戏刷组，我并不知道底细，但我看是没什么的，不打紧。不过此后所遇的人们多起来，彼此都难以明白真相，说话不如小心些，最好是多听人们说，自己少说话，要说，就多说些闲谈。 《准风月谈》②尚未公开发卖，也不再公开，但他必要成为禁书。所谓上海的文学家们，也很有些可怕的，他们会因一点小利，要别人的性命。但自然是无聊的，并不可怕的居多，但却讨厌得很，恰如虱子跳蚤一样，常常会暗中咬你几个疙瘩，虽然不算大事，你总得搔一下了。这种人物，还是不和他们认识好。我最讨厌江南才子，扭扭捏捏，没有人气，不象人样，现在虽然大抵改穿洋服了，内容也并不两样。其实上海本地人倒并不坏的，只是各处坏种，多跑到上海来作恶，所以上海便成为下流之地了。 《母亲》久被禁止③，这一部是托书坊里的伙计寻来的，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线索。日前做了一篇随笔到文学社去卖 170 ==========第178页========== 钱，七千字，检查官给我删掉了四分之三，只剩一个脑袋④，不值钱了。吟太太的小说，我想不至于此，如果删掉几段，那么，就任它删掉儿段，第一步是只要印出来。 这儿天真有点闷气。检查官吏们公开的说，他们只看内容，不问作者是谁，即不和个人为难的意思。有些出版家知道了这话，以为“公平”真是出现了，就要我用旧名子做文章，推也推不掉。其实他们是阴谋，遇见我的文章，就删削一通，使你不成样子，印出去时，读者不知底细，以为我发了昏了。如果只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那是通得过的，不过，这有什么意思呢？ 今年不再写信了，等着搬后的新地址。专此布复，即颂俪安。 豫上十二月二十六夜 、 注释 f11 ①在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下，鲁迅为了保守革命机密；雄信时常以“周莲”代“左联”，此处所说的“周女士”亦指“左联”而言。： ②《准风月谈》，鲁迅的一本杂文集。 ③高尔基的《母亲》，曾被国民党反动派以“宣传赤化”为名查禁。 ④这篇随笔即《病后杂谈》（后收入《且介亭杂文》）。 471 ==========第179页========== 致刘炜明 (一九三四年) 炜明先生： 十二日的信，早收到了；《星洲日报》也收到了一期，内容也并不比上海的报章减色，谢谢。《二心集》总算找到了一本，是杭州的书店卖剩在那里的，下午已托书店和我新印的一本短评，一同挂号寄上，但不知能收到否。此种书籍，请先生万不要寄书款来，因为我从书店拿来，以作者的缘故，是并不化钱的。 中国的事情，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从明年起，我想不再在期刊投稿了。上半年曾在《自由谈》(《申报》)上作文，后来编辑换掉了，便不再投稿；改寄《动向》(《中华日报》)，而这副刊明年一月一日起就停刊。大约凡是主张改革的文章，现在几乎不能发表，甚至于还带累刊物。所以在日报上，我已经没有发表的地方。至于期刊，我给写稿的是《文学》，《太白》，《读书生活》，《漫画生活》①等，有时用真名，有时用公汗，但这些刊物，就是常受压迫的刊物，能出到儿期，很说不定的。出版的那几本，也大抵被删削得不成样子。 今年设立的书报检查处②，很有些“文学家”在那里面做官，他们虽然不会做文章，却会禁文章，真禁得什么话也不能172 ==========第180页========== 说。现在我如果用真名，那是不要紧的，他们只将文章大删一通，删得连骨子也没有；我新近给明年的《文学》写了一篇随笔，约七八千字，但给他们只删剩了一千余字，不能用了。而且办事也不一律，就如那一本《拾零集》，是中央删剩，准许发卖的，但运到杭州去，却仍被没收，他们的理由是：这里特别禁止。 黑暗之极，无理可说，我自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但我是还要反抗的。从明年起，我想用点功，索性来做整本的书，压迫禁止，当然仍不能免，但总可以不给他们删削了。 专此布复，并颂时绥。 迅上十二月三十一夜 注释 ①《文学》，参看《致曹靖华》（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注⑤。《太白》，以刊载杂文为主的文艺半月刊，陈望道主编，一九三四年九月创刊，一九三五年九月停刊。《读书生活》，李公朴主编，一九三四年十 一月创刊。《浸画生活》，吴朗西、黄士英编辑，一九三四年九月创刊。 ②即国民党的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参看《致合众书店》（一九三四年十月十三日)注②。 173 ==========第181页========== 致肖军、肖红 (一九三五年) 药先生 二日的信，四日收到了，知道已经搬了房子，好极好极，但搬来搬去，不出拉都路①，正如我总在北四川路兜圈子一样。有大草地可看，在上海要算新年幸福，我生在乡下，住了北京，看惯广大的土地了，初到上海，真如被装进鸽子笼一样，两三年才习惯。新年三天，译了六千字童话②，想不用难字，话也比较的容易懂，不料竟比做古文还难，每天弄到半夜，睡了还做乱梦，那里还会记得妈妈，跑到北平去呢？ 删改文章的事，是必须给它发表开去的，但也犯不上制成锌板。他们的丑史多得很，他们那里有一点羞。怕羞，也不去干这样的勾当了，他们自己也并不当人看。 吟太太究竟是太太，观察没有咱们爷们的精确仔细。少说话或多说闲谈，怎么会是耗子躲猫的方法呢？我就没有见过猫整天的在咪咪的叫的，除了春天的或一时期之外。猫比老鼠还要沉默。春天又作别论，因为它们另有目的。平日，它总是静静的听着声音，伺机搏击，这是猛兽的方法。自然，它决不和耗子讲闲话的，但耗子也不和猫讲闲话。 你所遇见的人，是不会说我怎样坏的，敌对或侮蔑的意174 ==========第182页========== 思，我相信也没有。不过“太不留情面”的批评是绝对的不足为圳的。如果已经开始笔战了，为什么要留情面？留情面是中国文人最大的毛病。他以为自己笔下留情，将来失败了，敌人也会留情面。殊不知那时他是决不留情面的。做几句不痛不痒的文章，还是不做好。 而且现在的批评家，对于“骂”字也用得非常之模胡③。由我说起来，徜说良家女子是婊子，这是“骂”，说婊子是婊子，就不是骂。我指明了有些人的本相，或是婊子，或是叭儿，它们却真的是婊子或叭儿，所以也决不是“骂”。但论者却一概谓之“骂”，岂不哀哉。 至于检查官现在这副本领，是毫不足怪的，他们也只有这种本领。但想到所谓文学家者，原是应该自己会做文章的，他们却只会禁别人的文章，真不免好笑。但现在正是这样的时候，不是救国的非英雄，而卖国的倒是英雄吗？ 考察上海一下，是很好的事，但我举不出相宜的同伴，恐怕还是自己看看好罢，大约通过一两回，是没有什么的。·不过工人区域里却不宜去，那里狗多④，有点情形不同的人走过，恐怕它就会注意。 近来文字的压迫更严，短文也儿乎无处发表了。看看去年所作的东西，又有了短评和杂论各一本⑤，想在今年内印它出来，而新的文章，就不再做，这几年真也够吃力了。近几时我想看看古书，再来做点什么书，把那些坏种的祖坟刨 一下。 过了一年，孩子大了一岁，但我也大了一岁，这么下去，恐怕我就要打不过他，革命也就要临头了。这真是叫作怎么好。 475 ==========第183页========== 专此布达，并请俪安。 迅上广附笔问候一月四日 注释 ①拉都路，旧上海的一条马路，现改名襄阳南路。 ②指苏联作家班台莱耶夫的中篇童话《表》，鲁迅一九三五年一月 十二日译毕，刊于同年三月十六日《译文》月刊第二卷第一期。 ③可参看《花边文学·漫骂》一文。鲁迅在该文中说：“漫骂固然冤屈了许多人，但含含胡胡的扑灭‘漫骂’，却包疵了一切坏种。” ④国民党反动派为了镇压上海的工人运动，特地向市内的一些工人住宅区派出了大批特务走狗，进行侦察破坏活动。 ⑤指一九三四年所作的杂文集《花边文学》和《且介亭杂文。《花边文学》于一九三六年六月由联华书局初版。《且介亭杂文》初版于-一 九三七年七月，已在鲁迅逝世以后。 176 ==========第184页========== 致郑振铎 (一九三五年) 西谛先生： 四夜信收到。记得去年年底，生活书店普将排好之校样 一张送给我，问有无误字，即日为之改正二处，寄还了他。此即《十竹斋》广告，计算起来，该是来得及印上的，而竞无有，真不知何故。和商人交涉，常有此等事，有时是因为模模胡胡，有时却别有用意，而其意殊不可测(《译文》在同一书店所出的别种刊物上去登广告，亦常被抽去)，只得听之，而另行延长豫约期间，或卖特价耳。 在同一版上，涂以各种颜色，我想是两种颜色接合之处，总不免有些混合的，因为两面俱湿，必至于交沁。徜若界限分明，那就恐怕还是印好儿回，不过板却不妨只有一块，只是用笔分涂几回罢了。我有一张贵州的花纸（新年卖给人玩的），看它的设色法，乃是用纸版数块，各将应有某色之处镂空，压在纸上，再用某色在空处乱搽，数次而毕。又曾见E.Munch①之两色木版，乃此版本可以挖成两块，分别涂色之后，拼起来再印的。大约所谓彩色版画之印法，恐怕还不止这几种。 营植排挤，本是三根②推一之特长，我曾领教过两回，令人如穿湿布衫，虽不至于气绝，却浑身不舒服，所以避之惟恐 17 ==========第185页========== 不速。但他先前的历史，是排尽异己之后，特长无可施之处，即又以施之他们之同人，所以当他统一之时，亦即倒败之始。但现在既为月光③所照，则情形又当不同，大约当更绵长，更恶辣，而三根究非其族类，事成后也非藏则烹的。此公在厦门趋奉校长，颜膝可怜，迨异已去后，而校长又薄其为人，终于不安于位，殊可笑也。现在尚有若千明白学生，固然尚可小住，但与月孽争，学生是一定失败的，他们孜孜不倦，无所不为，我亦曾在北京领教过，党得他们之凶悍阴险，远在三根先生之上。和此辈相处一两年，即能幸存，也还是有损无益的，因为所见所闻，决不会有有益身心之事，犹之专读《论语》或《人间世》④一两年，而欲不变为废料，亦殊不可得也。但萌退志是可以不必的，我亦尚在看看《人间世》，不过总有一天，是终于要“一走了之”的，现在是这样的世界。 偶看明末野史，觉现在的士大夫和那时之相象，真令人不得不惊。年底做了一篇关于明末的随笔⑤，去登《文学》（第一期)，并无放肆之处，然而竟被删去了五分之四，只剩了一个头，我要求将这头在第二期登出，聊以示众而已。·上海情形，发狂正不下于北平。青年好游戏，请游戏罢⑥。其实中国何尝有真正的党徒，随风转舵，二十余年矣，可曾见有人为他的首领拚命？将来的狂热的拜别的伟人者，什九正是现在的拜 Herr Hitler⑦的人。穆公木天也反正了，他与另三人作一献上之报告，毁左翼惟恐不至，和先前之激昂慷慨，判若两人，但我深怕他有一天又会激烈起来，判我辈之印古董以重罪也。(穆公们之献文，是登在秘密刊物里的，不知怎的为日本人所得，译载在《支那研究资料》上了，遂使我们局外人亦得欣赏。他说：某翼中有两个太上皇，亦即傀儡，乃我与仲方®。'其实 1.78 ==========第186页========== 这种意见，他大约蓄之已久，不过不到时候，没有说出来。然则尚未显出原形之所谓“明友”⑨也者，岂不可怕？) S君@是明白的。有儿个外国人之爱中国，远胜于有些 同胞自已，这真足叫人伤心。我们自已也还有好青年，但不知在此世界，究竟可以剩下几个？我正在译童话，拟付《译文》，亦尚存希望于将来耳，鸣呼！ 专此布达，即请著安。 迅顿首一月八夜、 注释 ①即蒙克（一八六三一一九四四），挪威画家。·鲁迅在逝世前不久曾拟编印《蒙克版画选集》。 ②三根，朱三根，即颐颉刚。 ③月，指胡适，当时任北京大学校长。月光所照，意思是受到胡适的庇护。后文中的“月孽”，指胡适党羽。 ④《论语》、《人间世》，买办资产阶级反动文人林语堂编的刊物。 ⑤“一篇关于明末的随笔”，即《病后杂谈》。 ⑥“好游戏”，指穆木天等叛徒的变节自首的可耻行径。 ⑦Herr,德语，意为元首。Hitler,即希特勒。 ⑧仲方，即茅盾。“某翼”，指“左联”。 ⑨所谓“朋友”，指周扬一伙。 @S君，即美国友人埃德加·斯诺，当时他和郑振铎同在燕京大学 教书。 ↓79 ==========第187页========== 致徐懋庸 (一九三五年) 懋庸先生： 今天得信，才知道先生尚在上海，先前我以为是到乡下去了。暂时“消沉”一下，也好的，算是休息休息，有了力气，自然会不“消沉”的，疲劳了还是做，必至于乏力而后已，我憎恶那些拿了鞭子，专门鞭扑别人的人们①。 笔记恐怕也不见得稳当，因为无论做什么东西，气怠总不会改的。见闻也有，但想起来也大抵无聊的居多，自以为可写的，又一定通不过，一时真也决不下，看将来再说罢。 春牛图②我没有，也不知道何处可买，现今在禁用阴历，恐怕未必有买处罢。 此复，即颂 冬安。 迅顿首一月十七夜 注释 ①指周扬一伙。 ②春牛图，旧时一种以耕牛象征农事的图画，常于农历年初在农村普遍张贴，或附农历历本发行。 180 ==========第188页========== 致曹靖华 (一九三五年) 汝珍兄： 二月一日信收到。那一种刊物，原是我们自己出版的，名《文学生活》，原是每人各赠一本，但这回印出来，却或赠或不赠，店里自然没有买，我也没有得到。我看以后是不印的了，因为有人以文字抗议那批评，倘续出，即非登此抗议不可，推 一的方法是再不出版，一到处是用手段。 《准风月谈》一定是翻印的①，只要错字少，于流通上倒也好；《南腔北调集》也有翻板。但这书我不想看，可不必寄来。今年我还想印杂文两本，都是去年做的，今年大约不能写的这么多了，就是极平常的文章，也常被抽去或删削，不痛快得很。又有暗箭②，更是不痛快得很。 《城与年》③的概略，是说明内容（书中事迹）的，拟用在木刻之前，使读者对于木刻插画更加了解。木刻画想在四五月间付印，在五月以前写好，就好了。 农兄如位置还在，为什么不回去教书现？：我想去年的事情④，至今总算告一段落，此后大约不再会有什么问题的了(我虽然不明详情)。如果另找事情，即又换一新环境，又遇一批新的抢饭碗的人，不是更麻烦吗？碑帖单子已将留下的圈 18 ==========第189页========== 出，共十种，今将原单寄回。又霁兄也曾寄来拓片一次，留下 一种，即《汉画象残石》四幅，价四元，这单子上没有。 这里的出版，一榻胡涂，有些“文学家”做了检查官，简直是胡闹。去年年底，有一个朋友⑤收集我的旧文字，在印出的集子里所遗漏或删去的，钞了一本，名《集外集》，送去审查。结果有十篇不准印。最奇怪的是其中几篇系十年前的通信，那时不但并无现在之“国民政府”，而且文字和政治也毫不相关。但有几首颇激烈的旧诗，他们却并不删去。 现在连译文也常被抽去或删削；连插画也常被抽去；连现在的希式拉®，十九世纪的西班牙政府也骂不得，否则一删去。 从去年以来，所谓“第三种人”的，竟露出了本相，他们带着它的主人来压迫我们了，然而我们中的有几个人，却道是因为我攻击他们太厉害了，以至逼得他们如此。去年春天，‘有人⑦在《大晚报》上作文，说我的短评是买办意识，后来知道这文章其实是朋友做的，经许多人的责问，他答说已寄信给我解释，但这信我至今没有收到。到秋天，有人把我的一封信，在《社会月报》上发表了，同报上又登有杨邮人的文章，于是又有 一个朋友（即田君⑧，兄见过的），化名绍伯，说我已与杨郁人合作，是调和派。·被人诘问，他说这文章不是他做的。但经我公开的诘责时，他只得承认是自己所作。不过他说：这篇文章，是故意冤枉我的，为的是想我愤怒起来，去攻击杨嘟人，不料竟回转来攻击他，真出于意料之外云云。这种战法，我真是想不到。他从背后打我一鞭，是要我生气，去打别人一鞭，现在我竟夺住了他的鞭子，他就“出于意料之外”了。从去年下半年来，我总觉有儿个人⑨倒和“第三种人”一气，恶意的在拿 182 ==========第190页========== 我做玩具。 我终于莫名其妙，所以从今年起，我决计避开一点，我实在忍耐不住了。此外古怪事情还多。现在我在选一部别人的小说，这是应一个书店之托，解决吃饭问题的，三月间可完工。至于绍介文学和美术，我仍照旧的做。 但短评，恐怕不见得做了，虽然我明知道这是要紧的，我如不写，也未必另有人写。但怕不能了。一者，检查严，不容易登出；二则我实在憎恶那暗地里中伤我的人⑩，我不如休息休息，看看他们的非买办的战斗。 我们大家都好的。专此布复，即请春安。 弟豫上二月七日 注释 ①当时北京投机书商经常盗印别人的书籍以谋利。 ②暗箭，指“四条汉子”及其同伙从背后对鲁迅进行的攻击。 ③《城与年》，苏联作家斐定作的长篇小说，插图为苏联木刻家亚历克舍夫作。售迅于一九三三年获得《城与年》全套插画手拓本以后，为了介绍这套木刻出版，就请曹靖华写了《城与年》的概略，准备和木刻一并付印，后来因病未能印成。 ④指台静农被捕获释事。 ⑤即杨霁云。 ⑥现通译希特勒。 ⑦一九三四年七月，当鲁迅在《申报》副刊《自由谈》上发表了《倒提》（后收入《花边文学》）之后，“四条汉子”的同伙廖沫沙即化名林默， I83 ==========第191页========== 在一九三四年七月三日《大晚报》副刊《火炬》上发表《论“花边文学”》，恶毒攻击鲁迅是“买办”。 ⑧田君，即田汉。 ⑨指“四条汉子”及其同伙。鲁迅在《致胡风》（一九三五年六月二 十八日)中说：“我觉得我们的有些人，阵线其实倒和他（按：指韩侍桁）及第三种人一致的，虽然并无连络，而精神实相通。”可参看。 ⑩指“四条汉子”及其同伙。 184 ==========第192页========== 、 致肖军、肖红 (一九三五年) 剂辉先生： 来信早收到；小说稿已看过了，都做得好的一不是客气话一一充满着热情，和只玩些技巧的所谓“作家”的作品大两样。今天已将悄吟太太的那一篇寄给《太白》。余两篇让我想 一想，择一个相宜的地方，文学社暂不能寄了，因为先前的两篇，我就寄给他们的，现在还没有回信。· 至于你要给《火炬》的那篇，我看不必寄去，一定登不出来的，不如暂留在我处，看有无什么机会发表；不过即使发表，我恐怕中国人也很难看见的。虽然隔一道关，但情形也未必会两样。前儿天大家过年，报纸停刊，从袁世凯那时起，卖画就在这时候，这方法留传至今，我看是关内也在爆竹声中葬送了。你记得去年各报上登过一篇《敌平，友乎？》的文章吗？做的是徐树铮的儿子①，现代阔人的代言人，他竟连日本是友是敌都怀疑起来了，怀疑的结果，才决定是“友”。将来恐怕还会有一篇《友乎，主乎？》要登出来。今年就要将“一二八”“九 八”的纪念哦消，报上登载的减少学校假期，就是这件事，不过他们说话改头换面，使大家不觉得。“友”之敌，就是自已之敌，要代“友”讨伐的，所以我看此后的中国报，将不准对日本 185 ==========第193页========== 说一句什么话。 中国向来的历史上，凡一朝要完的时候，总是自己动手，先前本国的较好的人，物，都打扫干净，给新主子可以不费力量的进来。现在也毫不两样，本国的狗，比祥狗更清楚中国的情形，手段更加巧妙。 来信说近来觉得落寞，这心情是能有的，原因就在在上海还是一个陌生人，没有生下根去。但这样的社会里，怎么生根呢，除非和他们一同腐败；如果和较好的朋友在一起，那么，他们也正是落寞的人，被缚住了手脚的。文界的腐败，和武界也并不两样，你如果较清楚土海以至北京的情形，就知道有一群蛆虫，在怎样挂着好看的招牌，在帮助权力者暗杀青年的心，使中国完结得无声无臭。 我也时时感到寂寞，常常想改掉文学买卖，不做了，并且离开上海。不过这是暂时的愤慨，结果大约还是这样的千下去，到真的干不来了的时候。 海婴是好的，但捣乱得可以，现在是专门在打仗，可见世界是一时不会平和的。请客大约尚无把握，因为要请，就要吃得好，否则，不如不请，这是我和悄吟太太主张不同的地方。但是，什么时候来请罢。此请俪安。 豫上二月九甘 再：那两篇小说的署名，要改一下，因为在俄有一个肖三，在文学上很活动，现在即使多一个“郎”字②，狗们也即刻以为就是他的。改什么呢？等来信照办。又及。 186 ==========第194页========== 注释 ①指北洋军阀徐树铮的儿子徐道邻。此人曾留学德国，历任国民党政府铨叙部典试司司长，行政院政务处处长。徐的文章实质上是由蒋介石授意，用以试探国内反应的，全名为《敌乎？友乎？一中日关系之检讨》。 ②肖军曾用过“三郎”这个笔名。鲁迅在一九三五年三月三十一日致肖军的信中说：“现用的三郎的笔名，我以为也得换一个才好，虽然您是那么的爱用他”。 87 ==========第195页========== 致肖军、肖红 (一九三五年) 刘军 吟兄： 十日信十三才收到，不知道怎的这么慢。你所发见的两点，我看是对的；至于说我的话可对呢，我决不定。使我自已说起来，我大约是“姑息”的一方面，但我知道若在战斗的时候，非常有害，所以应该改正。不过这和“判断力”大有关系，力强，所做便不错，力一弱，即容易陷于怀疑，什么也不能做了。“父爱”也一样的，徜不加判断，一味从严，也可以冤死了好子弟。 所谓“野气”，大约即是指和上海一般人的言动不同之点，黄①大约看惯了上海的“作家”，所以党得你有些特别。其实，中国的人们，不但南北，每省也有些不同的；你大约还看不出江苏和浙江人的不同来，但江浙人自己能看出，我还能看出浙西人和浙东人的不同。普通大抵以和自已不同的人为古怪，这成见，必须跑过许多路，见过许多人，才能够消除。由我看来，大约北人爽直，而失之粗，南人文雅，而失之伪。粗自然比伪好。但习惯成自然，南边人总以象自己家乡那样的曲曲折折为合乎道理。你还没有见过所谓大家子弟，那真是要讨厌死人的。 188 ==========第196页========== 这“野气”要不要故意改它呢？我看不要故意改。但如上海住得久了，受环境的影响，是略略会有些变化的，除非不和社会接触。但是，装假固然不好，处处坦白，也不成，这要看是什么时候。和朋友谈心，不必留心，但和敌人对面，却必须刻刻防备。我们和朋友在一起，可以脱掉衣服，但上阵要穿甲。您记得《三国志演义》上的许褚赤膊上阵么？中了好几箭。金圣叹批道：谁叫你赤膊？② 所谓文坛，其实也如此（因为文人也是中国人，不见得就和商人之类两样)，鬼魅多得很，不过这些人，你还没有遇见。如果遇见，是要提防，不能赤膊的。好在现在已经认识几个人了，以后关于不知道其底细的人，可以问问叶③他们，比较的便当。 《八月》④我还没有看，要到二十边，一定有工夫来看了。近来还是为了许多琐事，加以小说选好，又弄翻译。《死魂灵》⑤很难译，我轻率的答应了下来，每天译不多，又非如期交卷不可，真好象做苦工，日子不好过，幸而明天可完了，只有二万字，却足足化了十二天。 虽是江南，雪水也应该融流的，但不知怎的，去年竟没有下雪，这也并不是常有的事。许⑥是去年阴历年底就想来的，因寓中走不开而止。现在孩子更捣乱了，本月内母亲又要到上海，一个担子，挑的是一老一小，怎么办呢？ 金人⑦的译文看过了，文笔很不差，一篇寄给了良友⑧， 一篇想交给《译文》。 专此布复，并请俪安。 豫上三月十三日夜 189 ==========第197页========== 注释 ①指泽文》编辑黄源。 ②鲁迅一贯主张研究敌人，注意战术，反对卤莽从事，赤膊上阵。他在一九二六年“三一八”惨案发生后所写的《空谈》中即指出：“正规的战法，也必须对手是英雄才适用。汉末总算还是人心很古的时侯罢，恕我引一个小说上的典故：许褚赤体上阵，也就很中了好几箭。而金圣叹还笑他道：‘谁叫你赤膊？’”可参看。许褚，三国时曹操部下名将。“赤体上阵”的故事，见小说《三国演义》第五十九回《许褚裸衣斗马超》。 ③此处指小说家叶紫，鲁迅曾为他的短篇小说集《丰收》作序。 ④指肖军的长篇小说集《八月的乡村》。 ⑤《死魂灵》，俄国作家果戈理的长篇小说，写帝俄文官乞乞科夫为了收买死魂灵（即已死的农奴）骗取押款，遍访某城四郊地主的故事。作品揭露了农奴制度改革前俄国封建地主贵族的贪婪和愚昧。鲁迅在一 九三五年二月根据德译本重译，而以俄文原本及日译本相参照。到载于《世界文库》第一至第六册上。后经鲁迅重新整理，于一九三五年十一月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单行本。关于此书的翻译经过，可参看《且介亭杂文二集》中的《“题未定”草》（一、二）。 ⑥指许广平。 ⑦金人，翻译工作者。 ⑧指良友图书印刷公司。 190 ==========第198页========== 致增田涉 (一九三五年) 三月三十日惠函收到。日前曾寄上《小品文与漫画》①一册，其中有吴组缃君的短文，这次态度好了。我忘记曾把《文学季刊》第四期寄到惠昙村去，就请将后寄的一册送给别人。其中有郑君②的论文，记载元代商人与士大夫在妓院竞争事，是有趣的。 中国日本之外，还有洋学者对《四库全书》③如此关怀，实为不解。这次记述，只是一鳞半爪，如再详细研究，还可以发现很多不妥之处。并且还有取舍的不公，清初反满派的文集被舍弃，尚可以说是由于清朝之故，但明末公安、竟陵两派④的作品也被排斥，这就说不过去。这两派作者，当时在文学上影响甚大。 《文学》三月号刊出的拙作，也大被删削⑤。现在国民党的做法，实在与满清时大致相同，也许当时的汉人就以这种做法告诉满洲人。自从去年六月以来，对出版物的压迫步步加紧，出版界大感困雄。对于新的青年作家的作品，压迫特别厉害，常常把有关紧要之处全部删除，只留下空壳。在日本研究中国文学，徜对此种情形没有仔细了解，就不免很隔膜了。这是说，我们是带着锁链在跳舞的。 91 ==========第199页========== 但我最近在收集去年所写的杂文，拟将被删削的，被禁止的，全补加进去，另行出版。 《十竹斋笺谱》⑥第一册，日内将出版，只印了两百部，等北平送来后当即奉寄。·其它三册如何，现尚不得而知。《北平笺谱》已成珍品，售品只有内山老板处还有五册。 今后打算用珂罗版复制的，有陈老莲《博古牌子》⑦（用于酒令的)和明刻宋人《耕织图》⑧。增田学兄几下 洛文上四月九日 注释 ①《小品文与漫画》，《太白》文艺半月刊的纪念特辑，内收小品文和漫画五十八篇。一九三五年三月生活书店出版。 ②郑君即郑振铎。 ③《四库全书》，丛书名。清乾隆时设馆编赛，共收书三干多种，近 八万卷，分经、史、子、集四部，故称四库。编纂时对不利于清朝封建统治阶级的著作，多实施抽毁或窜改，以至排斥和禁毁。鲁迅在《准风月谈·四库全书珍本》一文中，曾深刻地指出过“钦删”问题。 ④公安派，明后期的文学流派。以袁宗道及其弟宏道、中道为首，因三袁是公安（今属湖北省）人而得名。主张文学要抒写性灵，不拘格套，其作品内容较为贫乏。竟陵派，明后期的文学流派。以钟惺、谭元春为首，两人都是竟陵（今湖北天门）人，故名。其主张和公安派基本相同，但又企图以幽深孤峭的风格来娇正公安派的浮浅之弊，以致流于艰涩。 ⑤即《病后杂谈之余》（后收入《且介亭杂文》）。该文在一九三五年 三月《文学》月刊第四卷第三期刊出时，题目被反动派改作《病后余谈》， 192 ==========第200页========== -◆ 副题《关于舒愤懑》亦被删去；文字上有两处被改动，计四句，共四十九字，有五处被删去，计二十七句，共一九八字。 ⑥《十竹斋笺谱》，原书刻成于明朝末年，安微胡正言选辑，收有中国古版彩色版画中的精采作品，但其时印数不多，流传极少。一九三四年鲁迅与郑振锋同编“版画丛刊”，即将该书列为丛刊第一种。鲁迅生前仅出一册，第二册在鲁迅逝世以后印成。 ⑦《博古牌子》，明末陈洪绶所创作的一套描绘历史人物的版画，共 四十八幅。 ⑧《耕织图》，南宋楼铸所绘。其中耕图二十一幅，织图二十四幅，各附以诗。 193 ==========第201页========== 致肖军、肖红 (一九三五年) 刘军 吟兄 十六日信早收到。今年北四川路是流行感冒特别的多，从上星期以来，寓中不病的只有许一个人了，但她今天说没有气力；我最先病，但也最先好，今天是同平常一样了。 帮朋友的忙，帮到后来，只忙了自已，这是常常要遇到的。您的朋友既入大学，必是智识分子，那他一定有道理，如“情面说”之类。我的经验，是人来要我帮忙的，他用“互助论”，一到不用，或要攻击我了，就用“进化论的生存竞争说”；取去我的衣服，徜向他索还，他就说我是“个人主义”，自私自利，吝啬得很。前后一对照，真令人要笑起来，但他却一本正经，说得一点也不自愧。 我看中国有许多智识分子，嘴里用各种学说和道理，来粉饰自己的行为，其实却只顾自己一个的便利和舒服，凡有被他遇见的，都用作生活的材料，一路吃过去，象白蚁一样，而遗留下来的，却只是一条排泄的粪。社会上这样的东西一多，社会是要糟的。 我的文章，也许是《二心集》中比较锋利，因为后来又有了新经验，不高兴做了。敌人不足惧，最令人寒心而且灰心的，94 ==========第202页========== 是友军中的从背后来的暗箭①；受伤之后，同一营垒中的快意的笑脸®。因此，徜受了伤，就得躲入深林，自已舐干，扎好，给谁也不知道。我以为这境遇，是可怕的。我倒没有什么灰心，大抵休息一会，就仍然站起来，然而好象终竟也有影响，不但显于文章上，连自己也觉得近来还是“冷”的时候多了。 《樱花》③闻已蒙检查老爷通过，署名不能改了。前天看见《太白》广告，有两篇-同发表，不知道去拿了稿费没有？ 《集外集》好象还没有出。匆复，并领 俪祉。 豫上（四月廿三日） 近来北四川路邮局有了一个认识我的笔迹的人，凡有寄出书籍，倘是我写封面的，他就特别拆开来看，弄得一胡涂，但对于信札，好象还不这样。鸣呼，人面的狗，何其多乎！？又及。 注.释 ①指“四条汉子”及其同伙对鲁迅的攻击。 ②指夏行之流。鲁迅在《且介亭杂文·附记》中说：“《答<戏>周刊编者信》的未尾，是对于绍伯先生那篇《调和》的答复。听说当时我们有 一位姓沈的‘战友（按：指沈端先，即夏衍），看了就呵呵大笑道：‘这老头子又发牢骚了！’‘头子而‘老，‘牢骚’而又’，恐怕真也滑稽得很。然而我自己，是认真的。” ③《樱花》，肖军作的短篇小说。 195 ==========第203页========== 致肖军 (一九三五年) 刘军兄： 廿六日信收到。许总算没有生病。孩子还有点咳，脚是全好了，不过皮色有点不同，但这没有关系。我已可以说是全好，正在为日本杂志做一篇文章，骂孔子的，因为他们正在尊孔，但不知能登出否①？·月内此外还欠两篇文债，我看是来不及还清的了，有范围，有定期的文章，做起来真令人叫苦，兴味也没有，做也做不好。 文学社寄来稿费单一张，今仍代印寄上，印书的钱，大约可以不必另外张罗了罢。 那个杂志的文章，难做得很，我先前也曾从公意做过文章，但同道中人，却用假名夹杂着真名，印出公开信来骂我，他们还造一个郭冰若的名，令人疑是郭沫若的排错者②。我提出质问，但结果是模模胡胡，不得要领，我真好象见鬼，怕了。后来又遇到相象的事两回，我的心至今还没有热。现在也有人在必要时，说我“好起来了”，但这是谣言，我倒坏了些了。再谈。此请 双安。 豫上四月廿八夜 196 ==========第204页========== 一时不见得搬家罢？ 注释 ①指《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此文写于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九一日，最初发表于同年六月号日本《改造》月刊，后收入《且介亭杂文二集》。 ②指一九三二年十二月，鲁迅发表了《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一致<文学月报》编辑的一封信》以后，一九三三年初，周扬就指使祝秀侠等人，在《现代文化》第一卷第二期上联名发表了《对鲁迅先生的<恐吓和辱骂决不是战斗>有言》（署名为首甲、方萌、郭冰若等），恶毒地攻击鲁迅。 97 Y-: ==========第205页========== 致赖少麒” (一九三五年) 少麒先生： 五月二八日的信早收到。文稿，并木刻七幅，后来也收到了。 太伟大的变动，我们会无力表现的，不过这也无须悲观，我们即使不能表现它的全盘，我们可以表现它的一角，巨大的建筑，总是一木一石叠起来的，我们何妨做做这一木一石呢？我时常做些另碎事，就是为此。 “连环图画”确能于大众有益，但首先要看是怎样的图画。也就是先要看定这画是给那一种人看的，而构图，刻法，因而不同。现在的木刻，还是对于知识者而作的居多，所以倘用这刻法于“连环图画”，一般的民众还是看不懂。 看画也要训练。十九世纪末的那些画派，不必说了。就是极平常的动植物图，我曾经给向来没有见过图画的村人看，他们也不懂。立体的东西变成平面，他们就万想不到会有这等事。所以我主张刻连环图画，要多采用旧画法。 文章应该怎样做，我说不出来，因为自己的作文，是由于多看和练习，此外并无心得或方法的。 那篇《刨烟工人》②，写得也并不坏，只是太悲哀点，然而198 ==========第206页========== 这是实际所有，也没法子。这几天我想转寄给良友公司的《新小说》③，看能否登出，因为近来上海的官府检查，真是严厉之 极。还有《失恋》及《阿Q正传》④各一幅，是寄给《文学》⑤去 了，倘检查官不认识墨水瓶上的是我的脸，那该是可以登出的。 专此布复，并颂时绥。 迅上六月二十九日 再：附上给唐英伟⑥先生的信，因为把他的通信地业遗失了，乞转寄为感。又及。 注释 ①赖少麒，广东海丰人，木刻家，当时在广州从事木刻、漫画和新诗创作。 ②《刨烟工人》，赖少麒作。 ③《新小说》，月刊，一九三五年二月在上海创刊，郑君平编辑，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发行。 ④这是两幅赖少麒作的木刻，后来发表在《文学》第五卷第一期（一 九三五年七月出版)。前者是根据鲁迅一九二四年写的白话诗《我的失恋》画的；后者的画面是一张书桌，上面有一只墨水瓶，瓶上有鲁迅的头像。 ⑤《文学》，参看《致曹靖华》（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注⑤。 ⑥唐英伟，广东潮安人，当时参加了广州现代版画会。· 99 ==========第207页========== 致·背军 (一九三五年) 刘先生： 廿二信并书一包，均收到。又曾寄《新小说》①一本，内有金人译文一篇，不知收到否？寄给《文学》的稿子，来信说要登，但九月来不及，须待十月，只得听之。良友也有信来，今附上。悄吟太太的稿子退回来了，他说“稍弱”，也评的并不算错，便中拟交胡，拿到《妇女生活》去看看②，徜登不出，就只好搁起来了。 《死魂灵》作者的本领，确不差，不过究竟是旧作者，他常常要发一大套议论，而这些议论，可真是难译，把我窘得汗流浃背。这回所据的是德译本，而我的德文程度又差，错误一定不免，不过比起英译本的删节，日译本的错误更多来，也许好 一点。至于《奥罗夫夫妇》的译者，还是一位名人③，但他大约太用力于交际了，翻译就不大高明。 我看用我去比外国的谁④，是很难的，因为彼此的环境先不相同。契河夫的想发财，是那时俄国的资本主义已发展了，而这时候，我正在封建社会里做少爷。看不起钱，也是那时的所谓“读书人家子弟”的通性。我的祖父是做官的，到父亲才穷下来，所以我其实是“破落户子弟”，不过我很感谢我父亲的穷200 ==========第208页========== 下来（他不会赚钱），使我因此明白了许多事情。因为我自己是这样的出身，明白底细，所以别的破落户子弟的装腔作势⑤，和暴发户子弟之自鸣风雅，给我一解剖，他们便弄得 一败涂地，我好象一个“成士”了。使我自己说，我大约也还是 一个破落户，不过思想较新，也时常想到别人和将来，因此也比较的不十分自私自利而已。至于高尔基，那是伟大的，我看无人可比。 前一辈看后一辈，大抵要失望的，自然只好用“笑”对付。我的母亲是很爱我的，但同在一处，有些地方她也看不惯。意见不一样，没有好法子想。 又热起来，痱子也新生了，但没有先前厉害。孩子的幼稚园中，一共只有十多个人，所以还不十分混杂，其实也不过每天去关他四个钟头，好给我清静一下。不过我在担心，怕将来会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他现在还不知我的名字，一知道，是也许说出去的。 此复，即请 俪安。 豫上八月廿四日 注释 ①《新小说》，参看《致赖少麒》（一九三五年六月二十九日）注③。 ②胡，指胡愈之。《妇女生活》，月刊，一九三五年七月创刊于上海，沈兹九主编。 ③“一位名人”，指周扬。周扬翻译的高尔基中篇小说《奥罗夫夫妇》，最初刊载于郑振铎主编的《世界文库》（一九三五年五月开始发 201 ==========第209页========== 行)，署名周笕。 ④当时周扬之流耍两面派手法，暗里攻击鲁迅，明里又别有用心地吹捧魯迅是“中国的契诃夫”，“中国的高尔基”。 ⑤“别的破落户子弟”，指周扬一伙。鲁迅在《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中，·把周杨一伙称作“破落户的漂零子弟”，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将败落家族的妇姑勃谿，叔嫂斗法的手段，移到文坛上。嘁嘁嚓嚓，招是生非，搬弄口舌，决不在大处着眼。”“装腔作势”，指周扬一*伙惯用辱骂、恐吓、诬陷等单劣手段，装腔作势，借以吓人。 202 ==========第210页========== 致胡风① (一九三五年) 先生： 二二日信收到。我家姑奶奶的生病，今天才知道的，真出乎意料之外。 《书简集》卖完了，还要来的，那时当托他留下一本。那客人好象不大明白情形，这办不到，并非不办，是没法子想。信寄去了，很稳当的便人，必到无疑，至于何以没有回信，这边实在无从知道，也无能为力，而且他的朋友在那边是否肯证明，也是一个问题。 叶君②他们，究竟是做了事的，这一点就好。至于我们的元帅的“悭吝”说，却有些可笑，他似乎误解这局面为我的私产了。前天遇见徐君③，说第一期还差十余元…。我说，我一个钱也没有。其实，这是容易办的，不过我想应该大家出一点，也就是大家都负点责任。从我自己这面看起来，我先前实在有些“浪费”，固然，收入也多，但天天写许多字，却也苦。 田、华两公之自由④，该是确的。电影杂志上，已有他们对于郑正秋⑤的挽联等（铜板真迹），但我希望他们此后少说话，不要象杨邮人。 此复，即请 203 ==========第211页========== 暑安。 豫上八月廿四甘日 注释 ①胡风，原名张光人。一九二七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后，他在江西蒋匪军中从事反共活动；一九三一年“九·一八”后，他隐瞒反革命历史，混入“左联”。解放后又组织反革命集团，进行反革命活动，在一九五五年毛主席领导的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斗争中被揭露。 ②叶君，即叶紫。 ③徐君，即徐懋庸。 ④“田、华两公”，指田汉、华汉（即阳翰笙）。他们于一九三五年二月同时被捕，在南京狱中自首变节，同年七月由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张道藩等保释出狱。 ⑤郑正秋（一八八八一一九三五），广东潮阳人，当时的电影编导、资本家。 204 ==========第212页========== 致胡风 (一九三五年) 先生： 十一日信收到。三郎①的事情，我几乎可以无须思索，说出我的意见来，是：现在不必进去。最初的事，说起来话长了2不论它；就是近几年，我觉得还是在外围②的人们里，出几个新作家，有一些新鲜的成绩，一到里面去，即酱在无聊的纠纷中，无声无息。以我自己而论，总党得缚了一条铁索，有一个工头③在背后用鞭子打我，无论我怎样起劲的做，也是打，而我回头去问自已的错处时，他却拱手客气的说，我做得好极了，他和我感情好极了，今天天气哈哈哈…。真常常令我手足无措，我不敢对别人说关于我们的话，对于外国人，我避而不谈，不得已时，就撒谎。你看这是怎样的苦境？ 我的这意见，从元帅看来，一定是罪状（但他和我的感情 一定仍旧很好的)，但我确信我是对的。将来通盘筹算起来， 一定还是我的计画成绩好。现在元帅和“忏悔者”④们的联络加紧（所以他们的话，在我们里面有大作用），进攻的阵线⑤正在展开，真不知何时才见晴朗。倘使削弱外围的力量，那是真可以什么也没有的。 龟井⑥的文章，立意的大部分是在给他们国内的人看的， 205 ==========第213页========== 当然不免有“借酒浇愁”的气味。其实，我的有些主张，是由许多青年的血换来的，他一看就看出来了，在我们里面却似乎无人注意，这真不能不“感慨系之”。李“天才”正在和我通信，说他并非“那一伙”，投稿是被拉，我也回答过他几句，但归根结蒂，我们恐怕总是弄不好的，目前也不过“今天天气哈哈哈一一”，而已。 我到过前清的皇宫，却未见过现在的皇宫，现在又没有了拜见之荣，残念残念。但其力”y’河清⑦要请客了，那时谈罢。我们大约一定要做第二，第三…试试也好。《木屑》已算账，得钱十六元余，当于那时面交，残本只有三本了，望带二 三十本来，我可以再交去发售。 今天要给《文学》做论坛，明知不配做第二，第三，却仍得替状元捧场，一面又要顾及第三种人，不能示弱，此所谓“哑子吃黄连”一有苦说不出也。专此布达，即请“皇”安。 豫上九月十二日 注释 ①三郎，指肖军。 ②外围，指“左联”的外围组织。 ③“工头”和下文的“元帅”，指周扬。 ④“忏悔者”，指田汉、阳翰笙等叛徒。 ⑤进攻的阵线，指周扬一伙攻击鲁迅、分裂“左联”的活动。 ⑥即龟井胜一郎，日本考古学家。 ⑦河清，即黄源。 206 ==========第214页========== 致.肖军 (一九三五年) 刘兄： 一日的信收到两天了。对于《译文》①停刊事，你好象很被激动，我倒不大如此，平生这样的事情遇见的多，麻木了，何况这还是小事情。但是，要战斗下去吗？当然，要战斗下去！无论它对面是什么。 黄先生②当然以不出国为是，不过我不好劝阻他。一者，我不明白他一生的详细情形，二者，他也许自有更远大的志向，三者，我看他有点神经质，接连的紧张，是会生病的一他近来较瘦了-一休息儿天，和太太会会也好。 丛书和月刊③，也当然要出下去。丛书的出版处，已经接洽好了，月刑我主张找别处出版，所以还没有头绪。尚二者一处出版，则资本少的书店，会因此不能活动，两数俱伤。德国腓立大帝的“密集突击”④，那时是会打胜仗的，不过用于现在，却不相宜，所以我所采取的战术，是：散兵战，堑壕战，持久战一不过我是步兵，和你炮兵的法子也许不见得一致。 《死魏灵》已于上月底交去第十一章译稿，第一部完了，此书我不想在《世界文库》⑤上中止，这是对于读者的道德，但自然，一面也受人愚弄。不过世事要看总帐，到得总结的时候， 20好 ==========第215页========== 究竞还是他愚弄我呢，还是愚弄了自己呢，却不一定得很。至于第二部（原稿就是不完的）是否仍给他们登下去，我此时还没有决定。 现在正在赶译这书的附录和序文，连脖子也硬的不大能动了，大约二十前后可完，一面已在排印本文，到下月初，即可以出版。这恐怕就是丛书的第一本。 至于我的先前受人愚弄呢，那自然；但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在他们还未露出原形，¨他们做事好象还于中国有益的时候，我是出力的。这是我历来做事的主意，根柢即在总帐问题。即使第一次受骗了，第二次也有被骗的可能，我还是做，因为被人偷过一次，也不能疑心世界上全是偷儿，只好仍旧打杂。但自然，得了真赃实据之后，又是一回事了。 那天晚上，他们开了一个会，也来找我，是对付黄先生的，这时我才看出了资本家及其帮闲们的原形，那专横，卑劣和小气，竟大出于我的意料之外，我自己想，虽然许多人都说我多疑，冷酷，然而我的推测人，实在太倾于好的方面了，他们自已表现出来时，还要坏得远。 以下答家常话： 孩子到幼稚园去，还愿意，但我怕他说江苏话，江苏话少用N音，结末臂如“三”，他们说See,“南”，他们说Nee,我实在不爱听。他一去开，就接连的要去；礼拜天休息一天，第二天就想逃学一我看他也不象肯用功的人。 我们都好的，我比较的太少闲功夫，因此就有时发牢骚，至于生活书店事件，那倒没有什么，他们是不足道的，我们只要千自己的就好。 昨天到巴黎大戏院去看了《黄金湖》，很好，你们看了没208 ==========第216页========== 有？下回是罗曼谛克的《暴帝情鸳》，恐怕也不坏，我与其看美国式的发财结婚影片，宁可看《天方夜谈》一流的怪片子。 专此布复，并颂俪安。 豫上十月四日 注释 ①《泽文》，参见《致肖军、肖红》（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十日）注①。 ②此处指《译文》编辑黄源。 ③丛书和月刊，指《译文》丛书和《译文》月刊。 ④德国腓立大帝，指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一七一二一七八 六)。他曾多次发动侵略战争。这里所说的“密集突击”，指他运用的线式战术，即军队在平地作战，排成三线，每线又分三至六列，交锋时士兵站定射击，然后冲锋。这种机械呆板的训练方法及其严酷的棍棒纪律给以后的普军以很大的影响。鲁迅因处在明明暗暗的敌人的重兵包围之中，为减少牺性，他反对取这种“密集突击”战术，而主张散兵战、蠓堑战、持久战。 ⑤《世界文库》，郑振铎编，创刊于一九三五年，每月发刊一册，内容分中国古典文学及外国名著翻译两部分。鲁迅所译《死魂灵》第一部连载于第一年该刊各册。 202 ==========第217页========== 致增田涉 (一九三六年) 拜启，一月二十八日来信奉悉。我们都很康健，但有忙碌的人，也有吵闹的人①，总是乱七八糟。 《新文学大系》的事，已于年前问过，书店说从一册至九册均已寄出，未知确否？盼回音，如不确，当再查询，第十册尚未出版。 叶②的小说，多是所谓“身边琐事”，我不喜欢。 《故事新编》是根据传说改写的东西，没有什么趣味。明天托老板寄上。 《陀的事》③本是受三笠书房之托，说要作广告之用写的，书房又把它转给改造社。写前我曾托他们修改得好懂些，当时总答应好好的，原稿一到手，就原封不动地登出来，这样的事已不止一次，我想今后最好是不写。 和名流的会见，也还是停止为妙。野口④先生的文章，没有将我所讲的全部写进去，所写部分，也为了发表的缘故，而没有按原意写。长与先生的文章⑤，则更加那个了。我觉得日本作者与中国作者之间的意见，暂时尚难沟通，首先是处境和生活都不相同。 森山⑤先生的文章读过。林⑦先生的文章还未到。到杂210 ==========第218页========== 志部去找，似已卖完。敝国的田汉君，我以为颇似这位先生。田君被捕保释了，现正为南京政府（当然同时也为艺术）大肆活动⑧，尽管如此，却还说正义和真理随时都围绕在他田君身上，这就略为觉得是个问题了。 《十竹斋笺谱》的进行太慢，第二册尚未出版。增田兄儿下 迅拜上二月三日 注释 ①指海嬰。 ②叶，即叶圣陶，我国现代作家。 ③《陀的事》，即鲁迅写的《陀思妥夫斯基的事》一文。它最初发表于月本《文艺》杂志一九三六年二月号，中译文亦于一九三六年二月间在《青年界》第九卷第二期和《海燕》月刊第二期发表，后由鲁迅编入《且介亭杂文二集》。鲁迅在该书《后记》中曾写道：“飞关于陀思妥夫斯基的事》是应三笠书房之托而作的，是写给读者看的绍介文，但我在这里，说明着被压迫者对于压迫者，不是奴隶，就是敌人，决不能成为朋友，所以彼此的道德，并不相同。” ④野口，即日本当时的御用诗人野口米次郎。一九三五年十月二 十一日，野口访问印度途经上海时，曾主动提出要求会见魯迅，后即通过日本《朝日新闻》上海分社社长木下以及内山完造的关系，在“六三园”饭店与鲁迅会面。席间，野口挑衅性地提出中国应请日本帮忙管理军事政治的问题，鲁迅当即进行了严正驳斥。野口回国后，在文章中故意歪曲了鲁迅的话。 ⑤长与，即长与善郎，日本作家、戏曲家，一八八八年生于东京，著有《项羽与刘邦》、《康熙大帝》等，后为日本艺术院会员。鲁迅在一九三 五年八月一日致增田涉的信中指出，长与所写的鲁迅的话，“其实仅是 211 ==========第219页========== 我所说的一部分。当时我说的是涉及中国的许多极好的材料都被槽塌掉了”。 ⑥森山，即森山启（原名森松庆治），日本作家，一九○四年生于新瀹县。三十年代初曾参加“日本无产阶级文化同盟”，一九三三年该盟解散后，宣布“转向”，脱离革命文学活动。作品有《渚》、《远方的人，诗集《潮流》，评论集《文艺评论》等。 ⑦林，即日本反动作家林房雄（原名后藤寿夫），一九○三年生于大分市。二十年代曾参加“日本无产阶级文艺联盟”、“全日本无产者艺术联盟”。一九三○年二月被捕叛变，发表“转向”声明，一九三二年四月出狱，发表《狱中记》，并鼓吹文艺脱离政治，当时曾受小林多喜二等人的批判。“七七”事变后，曾以“从军作家”身份，随侵略军到上海、马尼拉等地。战后继续写作，鼓吹军国主义和腐朽的资产阶级人生观。现为反动的“中国问题百人委员会”成员之一。主要作品有《青年》、《乃木大将》、《东西南北》、《妻的青春》等。 ⑧田汉于一九三五年二月在上海被捕，在南京狱中自首叛变，七月间由文化特务头子、国民党中宣部长张道藩等保释出狱；接着在南京上海组织中国舞台协会，大演其媚蒋反共的《回春之曲》、《洪水》、《械斗》等黑戏，得到国民党反动派的赏识，国民党头子陈立夫、张道藩曾先后设宴招待田汉等人。国民党反动派的喉舌《中央日报》还特地出了专刊进行吹捧。 212 ==========第220页========== 致黄萍荪" (一九三六年) 蘋苏先生： 三蒙惠书，敬悉种种。但仆为六七年前以自由大同盟关系，由浙江党部率先呈请通缉之人，“会稽乃报仇雪耻之乡”②，身为越人，未忘斯义，肯在此辈治下，腾其口说哉。奉报先生殷殷之谊，当俟异日耳。 专此布复，即请撰安。 鲁迅顿首二月十日 注释 ①黄萍荪，国民党反动派的帮闲文人，《越风》半月刊编辑。黄一方面和曾要求通缉鲁迅的国民党浙江省党部保持密切联系，从后者接受指示，编写造谣文字；另方面又几次无耻地写信给鲁迅，要鲁迅撰文登在他编的刊物上。鲁迅特地写了此信痛斥他的卑劣行径。 ②这是明朝末年以有民族气节著称的文人王思任的话。弘光元年(一六四五)清兵破南京，明朝宰相马士英逃往浙江，王思任曾写信骂他，其中说：“叛兵至则束手无措，强敌来则缩颈先逃…且欲求奔吾越；夫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也。”会橙，即浙江绍兴的旧称。 213 ==========第221页========== 致曹聚仁 (一九三六年) 聚仁先生： 奉惠函后，记得昨曾答复一信，顷又得十九日手书，蒙以详情见告。我看这不过是一点小事情，一过也就罢了。 我不会误会先生。自己年纪大了，但也曾年青过，所以明白青年的不顾前后，激烈的热情，也了解中年的怀着同情，却又不能不有所顾虑的苦心孤诣。现在的许多论客，多说我会发脾气①，其实我觉得自己倒是从来没有因为一点小事情，就成友或成仇的人。我还不少几十年的老朋友，要点就在彼此略小节而取其大。 《海燕》②虽然是文艺刊物，但我看前途的荆棘是很多的，大原因并不在内容，面在作若。说内容没有什么，就可以平安，那是不能求之于现在的中国的事。其实，捕房的特别注意这刊物，是大有可笑的理由的。 专此奉复，并颂著安。 迅上二月二十一甘 别一笺乞转交。 214 ==========第222页========== 注释 ①周扬等四条汉子经常这样诬蔑鲁迅，如一九三四年八月田汉攻击鲁迅为“调和派”，鲁迅稍一反击，夏衍便说“这老头子又发牢骚了！” ②《海燕》，鲁迅支持创办的一个文艺月刊，史青文编，一九三六年 一月十九日出版第一期，出至第二期后被迫停刊。 2I5 ==========第223页========== 致曹白” (一九三六年) 曹白先生： 顷收到你的信并木刻一幅②，以技术而论，自然是还没有成熟的。 但我要保存这一幅画，一者是因为是遭过艰难的青年的作品，二是因为留着党老爷的蹄痕，三，则由此也纪念一点现在的黑暗和挣扎。 倘有机会，也想发表出来给他们看看。专此布复，并颂时绥。 鲁迅三月二十一日 注释 ①曹白，原名刘平若，山西人，一九三三年在浙江杭州国立艺术专门学校肄业，后因刻了当时苏联文艺家卢那卡尔斯基的像被捕下狱，一 九三五年出狱后曾任小学教师。 ②据曹白在《写在永恒的纪念中》一文里说：他于一九三五年出狱后，刻了《鲁迅像》和《鲁迅遇见祥林嫂》两幅木刻，参加在上海举办的全 216 ==========第224页========== 国木刘联合展览会，但《鲁迅像》被当时的国民党上海市党部检查官剔出，到第二年三月他就将这幅术刻寄给鲁迅。鲁迅曾在这幅木刻上题过这样的话：“曹白刻。一九三五年夏天，全国木刻展览会在上海开会，作，品先由市党部审查，‘老爷’就指着这张木刻说：‘这不行！”剔去了。” 217. ==========第225页========== 致曹白 (一九三六年) 曹白先生： 二十三日的信并木刻一幅都收到。中国的木刻展览会①开过了，但此后即寂然无闻，好象为开会而木刻似的。其实是应该由此产生一个团体，每月或每季征集作品，精选之后，出 一期刊，这才可以使大家互相观摩，得到进步。 我的生活其实决不算苦。脸色不好，是因为二十岁时生了胃病，那时没有钱医治，拖成慢性，后来就无法可想了。苏联的版画确是大观，但其中还未完全，有几个有名作家，都没有作品。新近听说有书店承印出品②，倘使印刷不坏，是于中国有益的。 您所要的两种书，听说书店已将纸板送给官老爷，烧掉了，所以已没得买。即有，恐怕也贵，犯不上拿做苦工得来的钱去买它。我这里还有，可以奉送，书放在书店里，附上一条，便中持条去取，他们会付给的（但星期日只午后一至六点营业)。包中又有小说一本，是新出的。又《引玉集》一本，亦苏联版画，其中数幅，亦在这回展览。此书由日本印来，印工尚佳，看来信语气，似未见过（倘已有，可转送人，不要还我了）， 一并奉送。再版卖完后，不印三版了。现在正在计画另印一 218 ==========第226页========== 本木刻，也是苏联的，约六十幅，叫作拈花集③。 人生现在实在苦痛，但我们总要战取光明，即使自己遇不到，也可以留给后来的。我们这样的活下去罢。 但是您似乎感情太胜。所以我应该特地声明，我目前经济并不困难，送儿本书，是毫无影响的，万不要以为我有了什么损失了。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三月廿六夜 注释 ①指“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该会由木刻家唐河等人以平津木刻研究会名义主办，一九三五年元日起开始作巡回展览，先后在北京、济南、上海等地展出。 ②后来由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出版，书名《苏联版画集》，序言为鲁迅所写。 ③此书后来没有出版。 219 ==========第227页========== 致曹。白 (一九三六年) 曹白先生： 三月卅日信并木刻，均收到。（二十八日的也收到。)5.4的装饰画①，可以过得去。要从我这里得到正确的批评是难的，因为我自己是外行。但据我看来，现在中国的木刻家，最不擅长的是木刻人物，其病根就在缺少基础工夫。因为木刻究竟是绘画，所以先要学好素描；此外，远近法的紧要不必说了，还有要紧的是明暗法。木刻只有白黑二色，光线一错，就 一榻胡涂。现在常有学麦绥莱尔②的，但你看，麦的明暗，是多么清楚。 从此进向文学和木刻，从我自己是作文的人说来，当然是很好的。假如我有所知道，问起来可以回答，也并不讨厌。不过我先得声明一下，有时是会长久没有回信的，这是因为被约期的投稿逼得太忙了，或是生了病，没力气写字了的时候。 《死魂灵百图》③本月中句可以出版（也许已经出版了，我不大清楚)，但另有一种用纸较好的，却要出的较迟，这不过纸白而厚，版和印法却都一样。您可以不要急急的去买它，因为那时我有数十本入手，当分赠一本。不过这是极旧的木刻，即画家画了稿子，另一木刻者用疏密的线条，表出那原画来，并220 ==========第228页========== 菲所谓“创作木刻”，在现在，是没有可学之处的。 权力者的砍杀我，确是费尽心力，而且它们有叭儿狗，所以比北洋军阀更周密，更厉害。不过好象效力也并不大；一大批叭儿狗，现在已经自己露出了尾巴，沉下去了。 为了一张文学家的肖象，得了这样的罪，是大黑暗，也是大笑话，我想作一点短文，到外国去发表④。所以希望你告诉我被捕的原因，年月，审判的情形，定罪的长短（二年四月？)，但只要一点大略就够。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四月一日 注释 ①指曹白为纪念“五四”运动作的木刻装饰画，画面有“5.4”两字。· ②麦绥莱尔，比利时近代木刻家。鲁迅曾将他的木刻集《一个人的受难》介绍到中国，并为它写序，一九三三年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出版。 ③《死魂灵百图》，十九世纪俄国阿庚绘、培尔那尔特斯基刻的果戈理的长篇小说《死魂灵》一书的插图，一九三六年三闲书屋出版。 ④鲁迅为了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法西斯暴行，曾根据曹白无辜入狱受迫害的事实作了《写于深夜里》一文，在英文期刊《中国呼声》上刊出，中文稿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六年五月《夜营》月刊第一卷第三期。 224 ==========第229页========== 致颜黎民① (一九三六年) 颜黎民君： 三月廿七日的信，我收到了，虽然也转了儿转，但总算很快。 我看你的爹爹，人是好的，不过记性差一点。他自己小的时候，一定也是不喜欢关在黑屋子里的，不过后来忘记那时的苦痛了，却来关自己的孩子。但以后该不再关你了罢；随他去罢。我希望你们有记性，将来上了年纪，不要再随便打孩子。不过孩子也会有错处的，要好好的对他说。 你的六叔更其好，一年没有信息，使我心里有些不安。但是他太性急了一些，拿我的那些书给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看，是不相宜的，要上三十岁，才很容易看懂。不过既然看了，我也不必再说什么。你们所要的两本书，我已找出，明天当托书店挂号寄上，并一本《表》②，一本杂志。杂志的内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怕，但官的胆子总是小，做事总是凶的，所以就出不下去了。 还有一本《引玉集》，是木刻画，只因为是我印的，所以顺便寄上，可以大家看看玩玩。如果给我信，由这书末页上所写的书店转，较为妥当。222 ==========第230页========== 一张照相，就夹在《引玉集》的纸套里。这大约还是四五年前照着的，新的没有，因为我不大爱看自己的脸，所以不常照。现在你看，不是也好象要虐待孩子似的相貌吗？还是不要挂，收在抽屉里罢。 问我看什么书好，可使我有点为难。现在印给孩子们看的书很多，但因为我不研究儿童文学，所以没有留心；据看见过的说起来，看了无害的就算好，有些却简直是讲昏话。以后我想留心一点，如果看见好的，当再通知。但我的意思，是以为你们不要专门看文学，关于科学的书（自然是写得有趣而容易懂的)以及游记之类，也应该看看的。 新近有《译文》已经复刊，其中虽不是儿童篇篇可看，但第 一本里的特载《远方》③，是很好的。价钱也不贵，半年六本， 一元二角，这在北平该容易买到。 还有一件小事情我告诉你：《鱼的悲哀》④不是我做的，也许是我译的罢，你的先生没有分清楚。但这不关紧要，也随他去。 我很赞成你们再在北平聚两年；我也住过十七年，很喜欢北平。现在是走开了十年了，也想去看看，不过办不到，原因，我想，你们是明白的。 好了，再谈，祝你们进步。 鲁迅四月二夜 注释 ①颜黎民，据许广平回忆，从他的来信看来，当时似为一一小学教员。 223 ==========第231页========== 鲁迅在四月十五日给他的一封信里说：“你把自己的名字涂改了，会写错自已名字的人，是很少的，所以这是告诉了我所署的是假名。” ②《表》，苏联班台莱耶夫著，鲁迅一九三五年译成中文。 ③《远方》，小说集《我的朋友》三篇中之一篇，苏联作家盖达尔作，佩秋、靖华译，载一九三六年《译文》第一卷第一期。 ④《鱼的悲哀》，俄国盲诗人爱罗先珂的一篇童话，鲁迅一九二一年底译，次年初载《妇女杂志》，现收《译文集》第二卷《爱罗先珂童话集》。 224 ==========第232页========== 致王治秋 (一九三六年) 治秋兄： 三月三十日信已收到；先前的两封，也收到的。开初未复，是因为忙。我在这里，有些英雄责我不做事@，而我实日日译作不息，儿乎无生人之乐，但还要受许多闲气，有时真令人愤怒，想什么也不做，因为不做事，责备也就没有了。到三月初，为了疲乏和受寒，骤然气喘，我以为要死了，倒也坦然，但终经医生注射，逐渐安静，卧床多日，渐渐起来，而一面又得渐渐的泽作；现在可说已经大略全愈，但做一点事，就党得困乏，此病能否不再发，也说不定的。 我们这一翼⑨里，我觉得实做的少，监督的太多，个个想做“工头”，所以苦工就更加吃苦。现此翼已经解散，别组什么协会之类④，我是决不进去了。但一向做下来的事，自然还是要做的。 那位研究生物学的学生的事情，问是问过了，此地无法可想。商务馆虽然也卖标本，但它是贩来的。有人承办，忽而要 一只鸭，忽而要一只猫头鹰，很难，而没有钱赚，此人正在叫苦连天。 序跋你如果集起来⑤，我看是有地方出版的；不过有许多 225 ==========第233页========== 篇，只有我有底子，如外国文写的，及给人写了而那书终未出版的之类，将来当代添上。至于那篇四六文，是《淑姿的信》的序⑥，初版已卖完，闻已改由联华书店出版，但我未见过新版，你徜无此书，我也可以代补的。 《文学大系》⑦序的不能翻印是对另印而言，如在《序跋集》里，我看是不成问题的。他们和我订约时，有不另印的话，但当付稿费时，他们就先不守约。 盛成⑧先生的法文，听说也是不甚可解的。 我的文章，未有阅历的人实在不见得看得懂，而中国的读书人，又是不注意世事的居多，所以真是无法可想。看看近来的各种刊物，昏话之多，每与十年前相同，但读者的眼光，却究竟有进步，昏话刊物，很难久长。还可以骗人的是说英雄话。 我新近出了一本《故事新编》，想尚未见，便中当寄上。此复，即颂 时绥。 树上·四月五夜 注释 ①王治秋，安微霍丘人，作家，教育、文物工作者，著有《辛亥革命前的鲁迅先生》、《狱中琐记》等。 ②这是周扬一伙对鲁迅的诬蔑。徐懋庸在一九三六年元旦写给鲁迅的信中，曾经透露周扬一伙正在攻击鲁迅“懒”、“少写文章”、“不肯写”等等。同年一月七日，鲁迅在给徐懋庸的复信中说：“我近三年的译作，比以前要多一倍以上，丝毫没有懒下去。”并且指出：周扬一伙的无耻澜言“是由幻想而来的，不是好事情”。鲁迅这封信里所说的“有些英雄责我不做事”，即指此事。 226 ==========第234页========== -w ③这一翼”和此翼”，都指左翼作家联盟。 ④指-·九三六年初周扬-一伙背着鲁迅，解散左翼作家联盟，筹备组织“中国文艺家协会”。 ⑤指王治秋正在编辑的《鲁迅序跋集一书。该书后来被出版社推称原稿遗失，未能出版。 ⑥指鲁迅为金淑姿的书信集《信》一书所写的序言。该书一九三二年九月由上海新造社出版。 ⑦即《中国新文学大系》，一九三五年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鲁迅为其《小说二集》写了《导言》。 ⑧盛成，留法学生，有作品《我的母亲》等，中华书局出版。 227 ==========第235页========== 致颜黎民 (一九三六年) 颜黎民君： 昨天收到十日来信，知道那些书已经收到，我也放了心。你说专爱看我的书，那也许是我常论时事的缘故。不过只看 一个人的著作，结果是不大好的：你就得不到多方面的优点。必须如蜜蜂一样，采过许多花，这才能酿出蜜来，徜若叮在一处，所得就非常有限，枯燥了。 专看文学书，也不好的。先前的文学青年，往往厌恶数学，理化，史地，生物学，以为这些都无足重轻，后来变成连常识也没有，研究文学固然不明白，自己做起文章来也胡涂，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放开科学，一味钻在文学里。譬如说罢，古人看见月缺花残，黯然泪下，是可恕的，他那时自然科学还不发达，当然不明白这是自然现象。但如果现在的人还要下泪，那他就是胡涂虫。不过我向来没有留心儿童读物，所以现在说不出那些书合适，开明书店出版的通俗科学书里，也许有几种，让调查一下再说罢。 其次是可以看看世界旅行记，借此就知道各处的人情风俗和物产。我不知道你们看不看电影；我是看的，但不看什么“获美”“得宝”之类，是看关于菲洲和南北极之类的片子，因为 228 ==========第236页========== 我想自己将来未必到菲洲或南北极去，只好在影片上得到一点见识了。 说起桃花来，我在上海也看见了。我不知道你到过上海没有？北京的房屋是平铺的，院子大，上海的房屋却是直迭的，连泥土也不容易看见。我的门外却有四尺见方的一块泥土，去年种了一株桃花，不料今年竟也开起来，虽然少得很，但总算已经看过了罢。至于看桃花的名所，是龙华，也有屠场，我有好几个青年朋友就死在那里面①，所以我是不去的。 我的信如果要发表，且有发表的地方，我可以同意。我们不是没有说什么不能告人的话么？如果有，既然说了，就不怕发表。 临了，我要通知你一件你疏忽了的地方。你把自已的名字涂改了，会写错自己名字的人，是很少的，所以这是告诉了我所署的是假名。还有，我看你是看了《妇女生活》②里的一篇《关于小孩子》的，是不是？ 就这样的结東罢。祝你们好。 鲁迅四月十五夜 注释 ①一九三一年一月，国民党反动派逮捕了柔石等五位左翼衡年作家，囚禁在国民党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监狱，.并于同年二月七日深夜将他们秘密杀害。 ②《妇女生活》，月刊，沈兹九编辑，生活书店出版。 229 ==========第237页========== 致曹靖华 (一九三六年) 汝珍兄： 插图本41①，早已收到，能出版时，当插入。 三兄有信来，今转上。霁野回国了，昨天见过。但他说也许要回乡一看。 这里在弄作家协会，先前的友和敌，都站在同一阵图里了②，内幕如何，不得而知，指挥的或云是茅与郑®，其积极，乃为救《文学》也。我鉴于往日之给我的伤④，拟不加入，但此必将又成一大罪状，听之而已。 近十年来，为文艺的事，实已用去不少精力，而结果是受伤。认真一点，略有信用，就大家来打击。去年田汉作文说我是调和派⑤，我作文诘问，他函答道，因为我名誉好，乱说也无害的。后来他变成这样⑥，我们的“战友”之一⑦却为他辩护道，他有大计画，此刻不能定论。我真党得不是巧人，在中国是很难存活的。 5 我们都好，我已复元了，但仍然忙。昨寄书两包，内有《作家》一本，新近出版。 今年各种刊物上，多刊高尔基像，此老今年忽然成为一切好好歹歹的东西的掩护旗子了。230 ==========第238页========== 《文学导报》®颇空虚，但这么大，看起来伸着颈子真吃力。 我设法印成了一本k死魂灵百图》，Agn⑨画，兄所给的 十二幅，也附在后面，有厚纸的一种，还未装成，成后当寄上。 专此布达，即请近安。 弟豫上·四月二十三夜 注释 ①41指苏联拉甫列涅夫作的小说《第四十一》。 ②指筹备组织作家协会”（后改名“文艺家协会”）时周扬一伙担 一些资产阶级反动文人，如邵询美、崔万秋之流也拉了进去。 ③茅与郑，即茅盾与郑振铎。 ④指历年来周扬一伙对鲁迅的围攻、打击和迫害。 ⑤参见《致杨霁云》（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十八日）注④。 ⑥指…九三五年田汉被捕后自首变节，同年七月出狱后，在南京大演反共黑戏，为国民党反动派效劳之事。 ⑦指周扬。 ®-一九三一年四月创刊于上海的《前哨》，从第二期起，为了避免反动派注意，改名《文学导报》，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停刊。 ⑨即阿庚，俄国画家，《死魂灵百图》的作者。 23k ==========第239页========== 致何家槐” (一九三六年) 家槐先生： 前日收到来信并缘起②，意见都非常之好。 我曾经加入过集团③，虽然现在竟不知道这集团是否还在，也不能看见最末的《文学生活》④。但自党于公事并无益处。这回范围更大，事业也更大，实在更非我的能力所及。签名并不难，但挂名却无聊之至，所以我决定不加入。 专此布复，并颂时绥。 (四月二ナ四日)⑤ 注释 ①何家槐，当时是“左联”成员。 ②“来信”，指何家槐为邀请鲁迅参与发起“作家协会”而写给鲁迅的信。“缘起”，指发起组织“作家协会”的“缘起”。 ③“集团”，指“左联”。 ④《文学生活》，是周扬一伙为了在“左联”内部打击鲁迅，制造分裂，背着鲁迅秘密出版的-一种油印刊物。 ⑤此信系根据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光明》半月刊第十期所载铜版手迹转录。鲁迅的签名，据收信人说，“不知在什么时候撕破失去了”。 232 ==========第240页========== 致徐懋庸 (一九三六年) 懋庸先生： 来信收到。关于我的信件而发生的问题①，答复于下 一、集团要解散②，我是听到了的，此后即无下文，亦无通知，似乎守着秘密。这也有必要。但这是同人所决定，还是别人参加了意见呢，倘是前者，是解散，若是后者，那是溃散。这并不很小的关系，我确是一无所闻。 二、我所指的刊物③，是已经油印了的。最末的一本，曾在别处见过实物，此后确是不出了。这事还早，是否已在先生负责之后，我没有查考。 至于“是非”，“谣言”，“一般的传说”，我不想来推究或解释，“文祸”已够麻烦，“语祸”或“谣祸”更是防不胜防，面且也洗不胜洗，即使到了“对嘴”④，还是弄不清楚的。不过所谓“那一批人”，我却连自已也不知道是“那一批”。 好在现在旧团体已不存在，新的呢，我没有加入，不再会因我而引起一点纠纷。我希望这已是我最后的一封信，旧公事全都从此结束了。 专此布达，并颂 233 ==========第241页========== 时绥。 鲁迅五月二日 注释 ①一九三六年四月二十四日鲁迅复信给何家愧，断然拒绝参加“作家协会”，周扬一伙恼羞成怒，对鲁迅横加指责，并指使徐懋庸写信质问鲁迅。鲁迅即作此信进行回击。 ②一九三六年春，周扬一伙为了执行王明的右倾投降主义路线，秉承王明的黑旨意，背着鲁迅解散“左联”。鲁迅对于这种放弃文艺界无产阶级领导权的作法，曾不止一次地表示坚决反对；这里鲁迅又进一步指出这实际上是“溃散”。 ③指周扬一伙背着鲁迅在“左联”内部秘密油印的物《文学生活》。 ④“对嘴”，面对面对质。 234 ==========第242页========== 致王治秋 (一九三六年) 治秋兄： 五月一日函收到。此集①我至少还可以补上五六篇，其中有儿篇是没有刊出过的；但我以为译序及《奔流》后记，可以删去(《展览会小引》，《祝<涛声>》，《<论语>一年》等，也不要)。稿挂号寄书店，不至失落；印行处我当探问，想必有人肯印的，但也许会要求删去若干篇，因为他们都胆子小。 我没有近照，最近的就是四五年前的，印来印去的那一张。序文当写一点。 四月十一日的信，早收到了。年年想休息一下，而公事，私事，闲气之类，有增无减，不遑安息，不遑看书，弄得信也没工夫写。病总算是好了，但总是没气力，或者气力不够应付杂事；记性也坏起来。英雄们②却不绝的来打击。近日这里在开作家协会，喊国防文学，我鉴于前车，没有加入③，而英雄们却认此为破坏国家大计，甚至在集会上宣布我的罪状。我其实也真的可以什么也不做了，不做倒无罪。然而中国究竟也不是他们的，我也要住住，所以近来已作二女④反击，他们是空壳，大约不久就要消声匿迹的：这一流人，先前已经出了不少。 235 ==========第243页========== 你所说的药方，是医气管炎的，我的气喘原因并不是炎，而是神经性的痉挛。要复发否，现在不可知。大约能休息和换地方，就可以好得多，不过我想来想去，没有地方可去。 这里还很冷，真奇。霁⑤已回国，见过面，但现在不知道他是回乡，还是赴津了。 专此布复，并颂时绥。 树上五月四夜 注释 ①指《鲁迅序跋集》。 ②指周扬一伙。 ③指鲁迅拒绝参加“作家协会”一事。 ④指鲁迅一九三六年四月写的《三月的租界》和《<出关)的“关”》两篇文章，后来都收入《且介亭杂文末编》。 ⑤即李霁野。 236 ==========第244页========== 致李霁野 (一九三六年) 霁野兄： 五月五日信并汇款，均收到无误。 我是不写自传也不热心于别人给我作传的，因为一生太平凡，徜使这样的也可作传，那么，中国一下子可以有四万万部传记，真将塞破图书馆。我有许多小小的想头和言语，时时随风而逝，固然似乎可惜，但其实，亦不过小事情而已。 新近印成一部《死魂灵百图》，已托书店寄上，想不日可到。翻印此种书，在中国虽创举，惜印工殊不佳也。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五月八日 注释 ①李霁野，安徽霍丘人，作家，未名社主要成员之一。 237 ==========第245页========== 致曹靖华 (一九三六年) 汝珍兄： 两三日前托书店寄上《死魂灵百图》一本，不知已到否？兄所给的十二幅，亦附在后。印工还不太坏，但和原本一比，却差远了。 四月结账。《星花》①得版税二十六元，今附上汇单，乞便中往商务分馆…取为幸。 有人寄提议汇印我的作品的文章②到“作家社”来，谓回信可和兄说。一切书店，纵使口甜如蜜，但无不惟利是图。此事我本想自办，但目前又在不决，大约是未必印的，那篇文章也不发表，请转告。 又有一大批英雄®在宣布我破坏统一战线的罪状，自问历年颇不偷懒，而每逢一有大题目④，就常有人要趁这机会把我扼死，真不知何故，大约的确做人太坏了。近来时常想歇歇。专此布达，并请日安。 弟豫顿首五月十四日 238 ==========第246页========== 注释 ①《星花》，曹靖华所泽拉甫列涅夫的短篇小说，后收入《竖琴》中。 ②当时李何林写信给“作家社”，提议为纪念鲁迅创作活动三十年 (一九O七ーー九三六)刊魯迅著作。 ③指周扬一伙。 ④“大题目”，指政治战线上、文化思想战线上的重大事件。如当时的“两个口号”之争，即是一“大题目”。 239 ==========第247页========== 致曹靖华 (一九三六年) 汝珍兄： 二十日信收到，并稿子。《百图》纸面印了一千，绸面五百，大约年内总可售完，虽不赚钱，但可不至于赔本。 所说消怠，全是谣言，此间倒无所闻，大约是北方造的，但不久一定要传过来的。 作家协会已改名为文艺家协会，其中热心者不多，大抵多数是敷衍，有些却想借此自利，或害人。我看是就要消沉，或变化的。新作家的刊物，一出锋头，就显病态，例如《作家》，已在开始排斥首先一同进军者，而自立于安全地位，真令人痛心，我看这种自私心太重的青年，将来也得整顿一下才好。 能给肖兄知道固好，但头绪纷繁，从何说起呢？这是连听听也头痛的。 上海的所谓“文学家”，真是不成样子，只会玩小花样①，不知其他。我真想做一篇文章，至少五六万字，把历来所受的闷气，都说出来，这其实也是留给将来的一点遗产。 如见陈君，乞转告：我只得到他的一封信；款不需用，不要放在心上。 这回又躺了近十天了，发热，医生还没有查出发热的原 240 ==========第248页========== 因，但我看总不是重病。不过这回医好以后，我可真要玩玩了。 专此布达，即请日安。 弟豫顿首五月二十三甘 注释 ①指周扬一伙。他们用造谣、诬陷、恫吓等卑劣手段迫害鲁迅，甚至化名在反动小报上写文章攻击鲁迅。鲁迅在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二日一封信中揭露他们说：“上海之所谓‘文人’，有些真坏到出乎意料之外，即人面狗心，恐亦不至于此。” 24f ==========第249页========== 致时玳 (一九三六年) 时玳先生： 十五的信，二十五收到了，足足转了十天。作家协会已改名文艺家协会，发起人有种种。我看他们倒并不见得有很大的私人的企图，不过或则想由此出点名，或则想由此洗一个操，或侧竟不过敷衍面子，因为倘有人用大招牌来请做发起人，而竟拒绝，是会得到很大的罪名的，即如我即其一例。住在上海的人大抵聪明，就签上一个姓名，横竖他签了也什么不做，象不签一样。 我看你也还是加入的好，一个未经世故的青年，真可以被逼得发疯的。加入以后，倒未必有什么大麻烦，无非帮帮所谓指导者②攻击某人，抬高某人，或者做点较费力的工作，以及听些谣言。国防文学的作品是不会有的，只不过攻打何人何派反对国防文学，罪大恶极。这样纠缠下去，一直弄到自已无聊，读者无聊，于是在无声无臭中完结。假使中途来了压迫，那么，指导的英雄一定首先销声匿迹，或者声明脱离，和小会员更不相干了。 冷箭是上海“作家”的特产，我有-一大把拔在这里，现在在生病，俟愈后，要把它发表出来，给大家看看。即如最近，作家 242 ==========第250页========== 协会发起人之一在他所编的刊物上说我是“理想的奴才”，而别一发起人却在劝我入会③：他们以为我不知道那一枝冷箭是谁射的。你可以和大家接触接触，就会明白的更多。， 这爱放冷箭的病根，是在他们误以为做成一个作家，专靠计策，不靠作品的。所以有一件大事，就想借此连络谁，打倒谁，把自己拾上去。殊不知这并无大效，因此在上海，竟很少能够支持三四年的作家。例如《作家》④月刊，原是一个商办的东西，并非文学团体的机关志，它的盛衰，是和“国防文学”并无关系的，而他们竟看得如此之重，即可见其毫无眼光，也没有自信力。 《作家》既非机关志，即无所谓“分裂”，但我却有一点不满，因为他们只从营业上着想，竟不听我的抗议，一定要把我的作品放在第一篇。 我对于初接近我的青年，是不想到他“好”“不好”的。如果已经“当做不好的人看待”，不是无须接近了吗？曹先生到我写信的这时候为止，好好的（但我真不知道有些人为什么喜欢造这种谣言)活着，您放心罢。 专此布复，即请日安。 鲁迅五月二十五日 注释 ①时玳，当时的一个青年作者。 ②《指导者”和下文所说的“指导的英维”、“上海‘作家’”，都指周扬 一伙。 243 ==========第251页========== ③“一发起人却在劝我入会”，指何家槐。参见《致何家槐（一九 三六年四月二十四日)。 ④《作家》，文艺月刊，一九三六年四月创刊，至一九三六年十一月 十五日二卷二期时停刊，共出八期。上海杂志公司发行。鲁迅在《作家》上曾发表《我的第一个师父》、《半夏小集》等杂文。 244 ==========第252页========== 致鲁瑞” (一九三六年) 母亲大人膝下，散禀者，不寄信件，已将两月了，其间曾托老 三②代陈大略，闻早已达览。男自五月十六起，突然发热，加以气喘，从此日见沉重，至月底，颇近危险，幸一二日后，即见转机，而发热终不退。到七月初，乃用透物电光③照视肺部，始知男盖从少年时即有肺病，至少曾发病两次，又曾生重症肋膜炎一次，现肋膜变厚，至于不通电光，但当时竟并不医治，且不自知其重病而自然全愈者，盖身体底子极好之故也。现今年老，体力已衰，故旧病一发，遂竟缠绵至此。近日病状，几乎退尽，胃口早已复元，脸色亦早恢复，惟每日仍发微热，但不高，侧凡生肺病的人，无不如此，医生每日来注射，据云数日后即可不发，而且再过两星期，也可以停止吃药了。所以病已向愈，方请勿念为要。海婴已以第一名在幼稚园毕业，其实亦不过“山中无好汉，糊狲称霸王”而已。专此布达，恭请金安。 男树叩上七月六日 广平海婴同帅 245 ==========第253页========== 注释 ①鲁瑞（一八五七一一九四三），鲁迅的母亲，渐江绍兴人，当时寓居北京。 ②即鲁迅三弟周建人。 ③即爱克斯射线(X射线)。 246 ==========第254页========== 致时玳 (一九三六年) 时玳先生： 五日信收到。近三月来，我的确病的不轻，儿乎死掉，后有转机，始渐愈，到三星期前，才能写一点字，但写得多，至今还要发热的。前一信我不记得见了没有，也许正在病中，别人没有给我看，也许那时衰弱得很，见过就忘记了。 《文艺工作者宣言》①不过是发表意见，并无组织或团体，宣言登出，事情就完，此后是各人自己的实践。有人赞成，自然很以为幸，不过并不用联络手段，有什么招揽扩大的野心，有人反对，那当然也是他们的自由，不问它怎么一回事。 《作家》收稿，是否必须名人绍介，我不知道；我在《作家》，也只是一个投稿者，更无所谓闹翻不闹翻。 我不久停止服药时，须同时减少看书写字，所以对于写作问题，是没法答复的。 临末，恕我直言：我党得你所从朋友和报上得来的，多是些无关大体的无聊事，这是堕落文人的搬弄是非，只能令人变小，如果旅沪四五年，满脑不过装了这样的新闻，便只能成为象他们一样的人物，甚不值得。所以我希望你少管那些鬼鬼祟祟的文坛消息，多看泽出的理论和作品。 247 ==========第255页========== 匆复，并颂 时绥。 迅八月六日 注释 ①当时未加入中国文艺家协会的一些作家原拟成立一个文艺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团体，后来曾发表一篇《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此宣言是一九三六年六月十五日，鲁迅等六十三人联名发表的。针对周扬 一伙的“中国文艺家协会”的错误主张，该宣言强调保持原有的立场和路线，“加紧我们从事文艺以来就早已开始了的争取民族自由的工作”。 248 ==========第256页========== 致杨霁云 (一九三六年) 霁云先生： 二十四日函收到。我这次所生的，的确是肺病，而且是大家所畏惧的肺结核，我们结交至少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其间发过四五回，但我不大喜欢嚷病，也颇漠视生命，淡然处之，所以也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一回，是为了年龄关系，没有先前那样的容易制止和恢复了，又加以肋膜病，遂至缠绵了三个多月，还不能停止服药。但也许就可以停止了罢。 是的，文字工作，和这病最不相宜，我今年自知体弱，也写得很少，想摆脱一切，休息若干时，专以翻译糊口。·不料还是发病，而且正因为不入协会，群仙①就大布围剿阵，徐懋庸也明知我不久之前，病得要死，却雄赳赳首先打上门②来也。 他③的变化，倒不足奇。前些时，是他自已大碰钉子的时候，所以觉得我的“人格好”，现在却已是文艺家协会理事，《文学界》编辑，还有“实际解决”之力，不但自己手里捏着钉子，而且也许是别人的棺材钉了，居移气，养移体④，现在之觉得我“不对”，“可笑”，“助长恶劣的倾向”，“若偶象然”，原是不足为异的。 其实，写这信的虽是他一个，却代表着某一群⑤，试一细 249 ==========第257页========== 读，看那口气，即可了然。因此我以为更有公开答复之必要。徜只我们彼此个人间事，无关大局，则何必在刊物上喋喋哉。先生虑此事“徒费精力”，实不尽然，投一光辉，可使伏在大蠢⑥荫下的群魔嘴脸毕现，试看近日上海小报之类，此种效验，已极昭然，他们到底将在大家的眼前露出本相。 《版画集》⑦在病中印成，照顾殊不能周到，印数又少，不久便尽，书店也不存一本了，无以奉寄，甚歉。 专此布复，并请暑安。 鲁迅八月二十八日 再：'现医师不许我见客和多谈，倘略愈，则拟转地疗养数星期，所以在十月以前，大约不能相晤：此可惜事也。 注释 ①“群仙”，指周扬一伙。他们为了推行王明右倾投降主义路线，对共产主义者鲁迅大举围攻。·周扬一面赤膊上阵，一面指挥喽罗党羽，连篇累牍地发表文章，大骂鲁迅是“左的宗派主义”、“狭窄的行会主义”，诬蔑鲁迅提出的“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口号是“故意标新立异”，等等。当时，鲁迅和他们进行了坚决的斗争。 ②一九二六年八月一日徐懋庸乘鲁迅重病，直接给鲁迅写信，诽谤鲁迅“危害联合战线”，诬蔑鲁迅“对于现在的基本的政策没有了解”。鲁迅在一九三六年八月二十五日的一封信中，也曾提到此事：找也真不懂徐懋庸为什么如此昏蛋，忽以文坛皇帝自居，明知我病到不能读，笃，却骂上门来，大有抄家之意。” ③指徐懋庸。下文所引的“实际解决”、“不对”、“可笑”、“助长恶劣的倾向”、“若偶象然”，都是徐懋庸信中的话。250 ==========第258页========== ④“居移气，养移体”，语出《孟子·尽心》篇。意思是说环境的变 化，可以促使人的气质和身体发生变化。 ⑤徐懋庸给鲁迅的信是周扬指使他写的，代表周扬一伙，所以鲁迅这里说“写这信的虽是他一个，却代表着某一群”。鲁迅对他们的“公开答复”是指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一文。 ⑥大纛(dào到)，古代军队里的大旗。伏在大纛荫下的群魔”，指周扬一伙。鲁迅在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一文中，揭露了周扬等“四条汉子”“拉大旗作为虎皮”的反革命两面派手法，揭露他们是敌人所派遣的内奸，击中了这伙叛徒、特务的要害。 ⑦即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一九三六年五月鲁迅以三闲书屋名义印行。 251 ==========第259页========== 致增田涉 (一九三六年) 增田兄： 九日信拜悉。关于《大地》①的事，日内即转胡风②一阅。胡仲持③的译文，或许不太可靠，徜以此为根据，对于原作者，实为不妥。 我依旧发热，正请须藤④先生注射，病情将会如何，尚不可知，但身体却比以前胖起来了。 对徐懋庸辈的文章⑤（因为没有气力，花了四天工夫），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写的。上海总有一群人⑥，一遇到发生什么事，便立刻想利用来为自己打算，故须略为打击一下。 洛文拜上九月十五日 注释 ①《大地》是美国女作家赛珍珠污蔑冲国人民的一部反动小说。 ②胡风当时隐瞒历史，混入“左联”，反动面目尚未暴露，曾写文章批评《大地》。 ③胡仲持，《大地》的译者。 ④须藤，即须藤五百三，日本退职军医，当时在上海行医，曾为鲁迅 252 ==========第260页========== 看病。解放后周建人同志曾撰文说，鲁迅的病疑为须藤所误（见一九四 九年十月十九日《人民日报》)。 ⑤即《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后收入《且介亭杂文末编》)。 ⑥指周扬一伙。 253 ==========第261页========== 致王治秋 (—九三六年) 治秋兄： 八月廿六日的信早收到，而且给我美丽的画片，非常感谢。记得两个月以前罢，曾经很简单的写了几句寄上，现看来信，好象并未收到。 我至今没有离开上海，非为别的，只因为病状时好时坏，不能离开医生。现在还是常常发热，不知道何时可以见好，或者不救。北方我很爱住，但冬天气候干燥寒冷，于肺不宜，所以不能去。此外，也想不出相宜的地方，出国有种种困难，国内呢，处处荆天棘地。 上海不但天气不佳，文气也不象样。我的那篇文章中①，所举的还不过很少的一点。这里的有一种文学家②，其实就是天津之所谓青皮③，他们就专用造谣，恫吓，播弄手段张网，以罗致不知底细的文学青年，给自己造地位；作品呢，却并没有。真是惟以嗡嗡营营为能事。如徐懋庸，他横暴到忘其所以，竟用“实际解决”®来恐吓我了，则对于别的青年，可想而知。他们自有一伙，狼狈为奸，把持着文学界，弄得乌烟瘴气⑤。我病倘稍愈，还要给以暴露的，那么，中国文艺的前途庶几有救。现在他们在利用“小报”给我损害⑥，可见其没出 254 ==========第262页========== 息。 珂勒惠支的画集只印了一百本，病中装成，不久，便取尽，卖完了，所以目前无法寄奉。近日文化生活出版社方谋用铜版复制，年内当可出书，那时当寄上。 静农在夏间过沪回家，从此便无消息，兄知其近况否？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树上九月十五日 令夫人令郎均吉。 注释 ①指《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一文。 ②指周扬一伙。 ③天津人称流氓、无赖为“青皮”。 ④“实际解决”，是徐懋席在一九三六年八月一日给鲁迅的信中肆意威胁鲁迅的话。 ⑤当时周扬一伙利用窃取的职权，推行王明右倾投降主义路线，鼓吹资产阶级的“国防文学”口号；同时组织“文艺家协会”，大搞分裂活动，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造成了文艺界的极大混乱。对此，鲁迅在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十七日的一封信里指出：.“我以为文界败象，必须扫荡”。 ⑥指周扬一伙化名在反动小报上攻击鲁迅。一九三六年九月七日鲁迅在致曹靖华的信中说：“现在他们正面不笔战，却在小报上玩花样一老手段”，可参看。 255 ==========第263页========== 致黎烈文 (一九三六年) 烈文先生： 近想甚忙。我仍间或发热，但报总不能不看，一看，则昏话之多，令人发指。例如此次《儿童专刊》上一文，竟主张中国人杀日本人，应加倍治罪，此虽日本人尚未敢作此种主张，此作者真畜类也。草一《存照》①，寄奉，尚能用，幸甚。 专此布达，并请撰安。 迅顿首·九月廿八日 注释 ①《存照》，指《立此存照（七）》，后收入《且介亭杂文末编》。在此文中，鲁迅将《儿童专刊》上梦苏写的《小学生们应有的认识》一篇抄录下来，揭露那种主张中国人杀日本人应“罪加一等”，“才是大国民的风度”的卖国主义论调，严正指出：“我们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却还希望我们对于自己，也有这‘大国民的风度’，不要把自国的人民的生命价值，估计得只值外侨的一半，以至于‘罪加一等’。” 256 ==========第264页========== 致台静农 (一九三六年) 伯简兄： 九月三十日信早到，或惫或忙，遂稽①答复，夏间本拟避暑，而病不脱体，未能离开医生，遂亦不能离开上海，准苒②已至晚秋，徜一止药，仍忽发热，盖胃强则肺病已愈，今胃亦弱，故致纠缠，然纠缠而已，于性命当无伤也。近仍在就医，要而论之，终较夏间差胜矣。我鉴于世故，本拟少管闲事，专事翻译，借以糊口，故本年作文殊不多，继婴③大病，槁卧数月，而以前以畏祸隐去之小丑，竟乘风潮，相率出现，乘我危难，大肆攻击，于是倚枕，稍稍报以数鞭④，此辈虽狠劣，然实于人心有害，兄殆未见上海文风，.近数年来，竟不复尚有人气也。今年由数人集资印亡友遗著，以为纪念，已成上卷，日内当托书店寄上，君希察收，其下卷已校毕，年内当可装成耳。专此布达，并颂 时绥。 树顿首十月十五夜 257 ==========第265页========== 注释 ①稽，延迟的意思。 ②荏苒(rěnrn忍染)，时间渐渐过去。 ③嬰，缠绕；“继嬰大病”，接着得了大病的意思。 ④一九三六年六月以后，鲁迅病势日渐加重，周扬之流却乘机继续对鲁迅进行攻击。文中说“稍稍报以数鞭”即指鲁迅抱病写的<答托洛斯基派的信》、《论我们现在的文学运动》、《半夏小集》、《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这也是生活”…》等文。 258 ==========第266页========== 编后附记 一、这些书信的部分收信人，政治情况比较复杂。鲁迅和他们通信时，有些人反动面目尚未暴露，有些人是后来发生了变化。我们根据现在所知道的情况，作了一些简要的注释。为了如实反映当时的历史情祝，书信本文，悉依原样。 二、致日本人的书信，原文均系日文。这里刊载的是译稿。 编者 259. ==========第267页========== 《青年自学丛书》编辑说明 毛主席教导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几年来，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满怀革命聚情，奔赴祖国的农村和边疆。他们认真读马、列的书，读毛主席的书，积极投入批林整风，朝气莲勃地战斗在三头革命运动的第一线，坚定地走同工农相结合的道路，对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作出了贡献，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觉悟有了很大提高。体现无产阶级思想风貌的英雄人物不断涌现，一代革命青年正在茁壮成长。这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胜利。这对于培养和造就千百万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对于加速社会主义建设，对于反修防修、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按照毛主席关于“要关怀青年一代的成长”的教导，为了适应广大下乡上山知识青年自学的需要，特编辑、出版这套《青年自学丛书》。丛书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内容包括哲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的一些基本知识，论述力求联系实际，并尽可能深入浅出、简明扼要、鲜明生动，以适合中等文化程度的青年自学。我们希望，这套丛书的出版，能够有助于下乡上山知识青年的学习，有助于他们进一步提高路线斗争觉悟、政治理论水平和文化科学水平，在又红又专的道路上阔步前进，更好地适应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和各项事业发展的需要。 我们对大力支持这套丛书的出版工作的有关单位和作 260 ==========第268页========== 者，表示衷心的感谢。由于我们编辑这类丛书缺乏经验，水平有限，书中必然会有不少缺点，可能还有错误，欢迎广大读者提出意见和批评，以便改进。 上海人民快版社 一九七三年四月 261 ==========第269页========== Ge ner alI n f or ma t i on]书名=鲁迅书信选作者=鲁迅著 页数=261 SS号= DX号= 出版日期=1973.09出版社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第270页========== 封面页 书名页 版权页 前言页 目录页 致中共中央 ー九ー八年 致钱玄同(1918,7,5) ー九ー九年 致傅斯年(1919,4,16) ー九ニ○年 致宋崇义(1920,5,4) ー九ニー年 致胡适(1921,1,3) ー九二五年 致许广平(1925,3,11)致许广平(1925,3,18)致许广平(1925,3,31)致许广平(1925,4,8) ー九二六年 致许广平(1926,10,23)致许广平(1926,11,6--7)致许广平(1926,11,15) ー九二七年 致许广平(1927,1,11)致台静农(1927,9,25) ー九二八年 致韦素园(1928,7,22) ー九三○年 致章延谦(1930,3,27)致曹靖华(1930,9,20) ー九三ー年 致韦秦园(1931,2,2)致李秉中(1931,2,4)致李秉中(1931,2,18)致李秉中(1931,3,6) ー九三ニ年 致增田涉(1932,5,9)致台静农(1932,6,18)致台静农(1932,8,15) ー九三三年 ==========第271页========== 致小林多喜二家属（唁电）（1933,2)致黎烈文(1933,5,4)致黎烈文(1933,5,4)致曹聚仁(1933,6,18)致榴花艺社(1933,6,20)致山本初枝夫人(1933,6,25)致黎烈文(1933,7,8)致黎烈文(1933,7,14)致胡今虚(1933,8,1) 致山本初枝夫人(1933,9,29)致胡今虚(1933,10,7)致陶亢德(1933,10,18)致曹靖华(1933,10,31)致姚克(1933,11,5) 致山本初枝夫人(1933,11,14)致曹靖华(1933,11,25)致徐懋庸(1933,12,20) 一九三四年 致姚克(1934,2,11)致增田涉(1934,2,27)致姚克(1934,3,6)致杨霁云(1934,4,24)致杨霁云(1934,5,6)致增田涉(1934,5,18)致杨霁云(1934,5,22)致杨霁云(1934,5,31)致曹聚仁(1934,6,2)致杨霁云(1934,6,3)致杨霁云(1934,6,9)致郑振铎(1934,6,21)致山本初枝夫人(1934,7,11)致曹聚仁(1934,7,29)致曹聚仁(1934,8,13)致合众书店(1934,10,13)致窦隐夫(1934,11,1)致刘炜明(1934,11,28)致肖军、肖红(1934,12,6)致肖军、肖红(1934,12,10)致杨霁云(1934,12,16)致杨霁云(1934,12,18)致赵家璧(1934,12,25) ==========第272页========== 致肖军，肖红(1934,12,26)致刘炜明(1934,12,31) ー九三五年 致肖军、肖红(1935,1,4)致郑振铎(1935,1,8)致徐懋庸(1935,1,17)致曹靖华(1935,2,7)致肖军、肖红(1935,2,9)致肖军、肖红(1935,3,13)致增田涉(1935,4,9) 致肖军、肖红(1935,4,23)致肖军(1935,4,28)致赖少麒(1935,6,29)致肖军(1935,8,24)致胡风(1935,8,24)致胡风(1935,9,12)致肖军(1935,10,4) 一九三六年 致增田涉(1936,2,3)致黄莽荪(1936,2,10)致曹聚仁(1936,2,21)致曹白(1936,3,21)致曹白(1936，3,26)致曹白(1936,4,1)致颜黎民(1936,4,2)致王冶秋(1936,4,5)致颜黎民(1936,4,15)致曹靖华(1936,4,23)致何家槐(1936,4,24)致徐懋庸(1936,5,2)致王冶秋(1936,5,4)致李霁野(1936,5,8)致曹靖华(1936,5,14)致曹靖华(1936,5,23)致时玳(1936,5,25)致鲁瑞(1936,7,6) 致时玳(1936,8,6)致杨霁云(1936,8,28)致增田涉(1936，9,15)致王冶秋(1936,9,15)致黎烈文(1936,9,28) ==========第273页========== 致台静农(1936,10,15) 编后附记 《青年自学丛书》编辑说明附录页 ==========第274页==========